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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寄秋    


  說起來她是商府買進門的丫鬟,並未簽終身契,十年一到便可出府自行婚配,主人家不強留她做到老死,還會額外給她一筆嫁妝。

  十三歲入府便伺候大她兩歲的少夫人,直到今日十七歲,她還有六年才到期,名義上仍是商府家婢,得服侍主子。

  雖然商別離已簽下和離書,與安玉兒再無夫妻關係,可他心裡仍瞧不起女人,認為下堂婦一旦在外頭吃不了苦頭,受了罪,娘家回不去了,到了最後還是得回頭求他,給她一個棲息之所。

  到那時,不是他欠人情,還能展現他的大度和寬容,而她也被磨去嬌蠻的性子,想再回來只能任他擺佈,不再是那個凡事頤指氣使、恃寵而驕的嬌嬌女,為妻為妾但憑他一句話,沒人可以再挾恩索惠。

  這也是商別離最恨的一點,當初是因為身子不濟被迫娶妻,若是沒有沖喜的恩情橫亙其中,他不會拒絕與妻子圓房,甚至也是段美好佳話,畢竟安玉兒長相不俗,明眸皓齒,凡是男子少有不動心的。

  他沒讓胭脂留在商府,反而故作大方的送予「前妻」,是有意彰顯自己並未苛待下堂妻,他和離後再娶是形勢所逼,並非寵妾滅妻,為了另一名女子而容不下髮妻。

  不過也有充當眼線的意味,用來得知無緣妻的一舉一動,好讓他第一時間內掌握她所有的動靜。

  「以後改口教我玉夫人,離了這扇朱漆大門後我便再與他無瓜葛,兩人相見不相識,形同陌路。」安璽玉不只嘴說得無情,內心也對所謂的丈夫一點感情也沒有。

  能有多深的情意呢?

  打從她一睜開眼瞧見杏色床帳,恍若作夢地看到梨花木雕黃鶯月洞大床,以及嚇得她半死,古色古香的圓桌和三腳花幾,她懵了好一會兒,不敢相信她真穿了,還當在夢中,她睡一覺醒來便會回到原來十坪大的小套房。

  她花了好幾天去消化,去說服自己,她還把大腿掐到瘀青、會痛,才證實眼前所見的一切不是夢,一場要命的地震把她震穿到這個不知名的國家,沒聽過的歷史和人文搞得她一頭霧水,她得從頭瞭解才略知一、二。

  從她撞櫃昏迷到清醒期間,那個殺千刀的不良夫不只沒來探望,還陳世美一般的只顧著和小三花前月下、喁喁私語,形影不離地膩在一塊,之後她只見過他兩次,一次是到書房送和離書,一次是半個時辰前,他親自站在大門口目送她離府。

  「出了府再回來就不是妻子,你可想清楚了?」

  離別時,商別離就這麼一句輕蔑到令人吐血的話,為安玉兒不值的她掛起虛偽的微笑,笑不露齒的維持大家閨秀的儀態回了一句——

  「等我再嫁時歡迎你來官吏,水酒一杯不成敬意,感謝你今日的放手。」

  聞言,商別離當下臉色一黯,眸光如冰刃地射向她。

  感到大快人心的她一上馬車便放聲大笑,笑聲讓車外的男人臉黑了一半,哼聲極重的轉過身,拂袖而去,以示對她種種輕佻舉動的不屑,而她,一點都不在意。

  「夫人……玉夫人,夫妻一場怎能說散就散?不如回去求求少爺,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多少有些轉圜的餘地。」這一走就真的難回頭了,幾個婦道人家如何養活自己。

  胭脂只看到大大小小的傢俬被搬上車,雖然價值不菲也是死物,賣了換些銀兩只夠撐上三、五年,往後的生活肯定成了問題,卻沒瞧見自家主子坐的舒適座椅下有個紫檀刻花的珠寶盒,裡面裝滿好幾排金元寶和銀票,以及地契、房契之類的一疊紙。

  此下堂婦不但不是外面人所以為的窮途潦倒、兩袖清風的被趕出府,反倒是狠撈了一大票,猶如過境蝗蟲一般,該拿的、該要的,一樣也沒少撈,荷包裝得都快滿出來了。

  請將不如激將,在社會上打拼過的都會女郎可比養在深閨中的少婦精明多了,尤其安璽玉是會計出身的,關於金錢方面的事,她算盤打得比誰都精,多少銀兩入袋她算得一清二楚,半點便宜也不讓人占。

  心裡想著那滿是錢財的盒子,她抬起眸嫣然一笑。

  「如果你不想跟著我吃苦大可下車,我絕對不會勉強你,有緣才會在一起,若是強求定是苦海一片,胭脂,你不用擔心,回頭我寫封信讓你帶回商府,他們會收留你的。」

  一聽到主子口中的好意,胭脂慌忙地磕頭。

  「夫人別趕我,奴婢是伺候夫人的,夫人到哪裡奴婢就到哪裡,只要有一口飯吃,餓不死奴婢就好,奴婢到哪裡都跟著您。」

  您?有必要這麼慎重嗎?「快起來,快起來,別跪我,會折壽的。還有,別再奴婢奴婢的自稱,我聽得刺耳,改稱名字吧。」

  安璽玉乾笑地挪移身子,她還沒死,犯不著三叩首,這年代的尊卑制度教人有點吃不消,人命如草芥卑賤。

  「奴婢……呃,胭脂……夫人不趕胭脂了吧?」她問得小心翼翼,唯恐得罪喜怒無常的主子。

  她揮揮玉手,表示不在意。

  「你想留就留,反正不缺一雙筷子,我應該還養得起你。不過你要想清楚了,趁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以後的路對我來說可不好走,跟著我是要吃苦的,沒好日子可過。」

  人都有選擇的機會,她把話說白了,免得日後有人怨她,自個兒做的決定就怨不了人。

  胭脂的遲疑並不明顯,略微頓了一下便回答。

  「奴……胭脂是下人,不怕吃苦。」

  她哪有退路可言,回商府只會受人奚落,伺候過少夫人還能有好去處嗎?誰曉得新夫人能不能容她,要她從一等大丫鬟淪為打掃、洗衣的下等丫鬟她哪肯,回去只是處處受上頭的婆娘欺壓。

  跟著夫人是唯一出路,至少她不會打罵下人,也有需要依靠她的地方,日子再難過也好過看人嘴臉,只要她多用點心,相信夫人不至於虧待她。

  「嗯!既然決心跟在我身邊,就別再提和商府有關的一切事物,我不愛聽。」

  那是個折人雙翼的華麗鳥籠,她終於掙脫了。

  「是的,夫人。」胭脂順服地垂下頭,態度恭敬。

  安璽玉掀開車窗簾子,望了望沿途景致。

  「徐嬤嬤、桃紅,你們也牢記在心,咱們與商府斷得乾乾淨淨了,誰也別多事,以為我與那廝藕斷絲連。」

  低調,一定要低調,她絕對不跟大戶人家有任何牽扯,什麼宮斗、妻妾爭寵、武林紛爭她完全不拿手,鐵定要避得遠遠的,半點腥都不沾。

  平安就是福,掖著一大筆錢的她之下開心地過著夢寐以求的「退休生活」,買一個大農莊,有小溪流過,種幾畝田,養雞養鴨蒔花弄草,農忙時曬稻穀,閒時坐在搖椅上看日落餘暉,人生已無所求。

  她想做的是與世無爭的農婦,等過個幾年安定了,想要個孩子,再招個老實的贅夫,有錢,什麼事都好辦。

  「知道了,小姐。」桃紅笑得眼睛都瞇起眼了,一點也不擔心離開後的生活,她只高興自家小姐不用再受姑爺冷落,她們有手有腳可以養活自己。

  「老奴曉得了,小姐要保重身子,別再為冷心冷肺的人傷心。」語氣滄桑的老婦面露不捨,心疼打小帶到大的小主子。

  安璽玉笑了笑,一手搭在徐嬤嬤蒼老生斑的手背上。

  「跟胭脂一樣喊我玉夫人,我嫁過人,也和離了,是個盤髻的婦人,未免以後衍生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改口,畢竟我已經不是黃花大閨女了。」

  真實的她都二十五歲了,談過幾次雷聲大、雨點小的小戀愛,牽牽小手,摟摟抱抱是不可避免的,還有幾次差點擦槍走火的深吻,只是每到重要關頭她都會理智地冷靜下來,推開猴急的男人。

  不是她存心保有那象徵貞操的薄膜,非等到新婚夜才肯破身,而是她深知世俗對女人的不公平,再保險的避孕也不可能那個萬無一失,萬一不小心有了,她到底要嫁還是不嫁、對方肯不肯娶她、婆媳問題、孩子的教育問題,等等問題接踵而來,她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招架。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大概不夠愛他們吧!只是單純地喜歡,還不足以令她有踏入婚姻殿堂的衝動,她忙著賺退休金,沒法抽空培養感情。

  「小……玉夫人,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回安府嗎?」那是小姐的娘家,總還有個去處。

  一行人心裡頭都是這麼想的,包括押車的車伕和商府護送車隊的家丁,他們一致認為除了安家外她還能去哪兒,所行的路線也是直向安府。

  西映城已遠遠落於車隊後方,一出城門不久便漸成一小黑點,慢慢消失在塵土飛揚的遠方。

  一路行駛的官道林木蔥鬱,時節入春剛過插秧季節,一畦畦水田青綠生翠,小小的秧苗不及三寸高,猶可見綠苗間的水波蕩漾,映著碧藍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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