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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香彌    


  「我不想點燈,你來做什麼?」聽她說屋裡沒有點燈,沈千秋才鬆了口氣,放下薄被,循聲用那雙灰藍色已無法視物的眸子覷向她。

  「我……是來向你告辭的,我明天就要跟玉如意離開了。」她把事先想好的說詞告訴他。注視著他那張青紫色的臉孔,和那對灰藍色的眼瞳,她心疼地紅了眼。

  沈千秋微微點了點頭。「很好,你們總算要走了。」她一走,他們再見無期,思及這是他們最後一面了,他閉了閉眼,以為此刻屋內是一片黑暗,所以放任自己流露出黯然痛楚的神情。

  白小木見了,心碎得幾乎要落下淚來,但她勉強壓抑著,不敢露出哽咽的聲音。「總算我們相識一場,我離開後,你自己要多保重。」

  「我會的,你也一樣。」聽出她語氣裡的關切之情,沈千秋胸口一暖。然而此刻他雙眼已盲,且再過幾天就將毒發身亡,也沒什麼好保重了。

  唯一的心願就是她能幸福。

  眼前不禁掠過去年在客棧見到她時,她帶著幾名乞丐進門,臉上那颯爽開朗的笑靨,他真心期望,她接下來的一生都能笑得如此歡悅。

  小木,就此永別了。他在心裡無言地向她訣別著。

  再見了,千秋。她也在心裡無聲地告別。回憶起在望雲寨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那時她對他又懼又怕,他點了她的穴道,扶著她一起拜了堂。

  她問他為何要跟她成親,他說:「我剛好缺個妻子,既然你那麼想嫁,我也樂得撿個現成的新郎官當,如此一來,你也不會再去糾纏千時了。」

  想起之前的一切,宛如隔世,她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沈千秋凝神,隱約聽見了啜泣聲。「你在哭嗎?」

  她吸吸鼻子說:「不是,是昨兒個受了風寒,鼻子有些不舒服。」

  「可服了藥?」

  「服了。」白小木啞著嗓回答,他自個兒都變成這樣了,卻還關心著她,熱燙的淚不禁一串串滾落。

  沈千秋點點頭。「玉如意醫術精湛,這一點風寒他應該很快便能治好。」

  「嗯。」她輕咬著唇,滿臉淚痕。「我走了。」她已暈眩得快站不住了。

  「好。」他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送著她出去。這一別,此後便是天人永隔了,他滿腔的不捨全都湧上了胸口,讓目盲的雙眼濕了。

  白小木沒有看見他眼中的淚,已轉身的她,抬起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門,一出去,便力氣用盡地倒在程梅的懷裡。

  而忤在一旁不遠處的玉如意,目睹著方才兩人生離死別般的不捨和苦楚,妖美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一抹嫉妒。為什麼他就沒有一個願意為他而死的女人,而沈千秋卻有?

  白小木連拿匕首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用眼睛望著程梅,示意她不須顧慮她,儘管用力朝她的腿上劃下。

  程梅咬牙,抬起她佈滿傷痕的腿,小心挑了處沒有傷的地方,劃下一刀,讓血流進下方的白碗裡。

  輕輕掩上眼,白小木嘴角隱隱噙了一絲笑意,便昏厥了過去。

  她的血已不像初時那樣豐沛,一滴一滴很慢很慢地流著,等了好半晌,才接足了需要的血,程梅立刻為她灑上止血藥,扶她躺好,接著快步捧著新鮮的血,拿去給玉如意。

  此刻沈千秋雙目已盲,絕少踏出房門,根本不知玉如意和白小木其實仍未離開,還住在百毒谷內,而下人那邊程梅也特別囑咐過,不准任何人洩漏一句。

  她羰著鮮血踏進玉如意所住的廂房。「玉公子,血來了。」

  「拿來。」他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碗,接著推開窗子,躍出窗外,將碗裡的血倒入那種了神草的玉碗裡。

  此刻那神草整株艷紅得發亮,散發出一股沁脾的幽香。

  看見神草的根慢慢地吸收著剛倒入的鮮血,玉如意回頭問:「白小木怎麼樣了?」

  「她昏過去了。」遲疑了片刻,程梅懷著一絲希望問:「玉公子,難道就沒辦法救她了嗎?」

  「你要我救她?你倒是說說,有什麼藥草可以在短短一、兩日間補足她失去的血?」若不是這些日子,他一直用藥吊著白小木的一口氣,此刻她怕早就因失血太多而提前去見閻王了,哪還能活著讓她繼續采血。

  像想到什麼,玉如意黑玉般的眼眸一轉,勾唇一笑,指著面前的神草說:「這神草倒可以救她一命。」

  「不——」程梅想也沒想脫口拒絕。

  他嘲弄地瞥她一眼,她最在乎的畢竟還是自個兒主子的命。

  程梅有些尷尬地解釋,「這神草是夫子為了救谷主,不惜流盡身上的血而栽培出來的,夫人絕不會願意用這神草救自個兒的。」

  「這神草只有一株,只能救活一人,既然你選擇了救沈千秋,那麼只好犧牲白小木了。」玉如意涼笑道。

  「玉公子,你醫術通神,真的沒有其他法子可以救夫人嗎?例如傳說中的過血,我願意將我身上的血換給她。」她不死心地再問。

  她是捨不得谷主死,但也不忍心見白小木就這樣香消主殯,若是非要有一人死,她願意代他們兩人而死。

  這二十幾天來,神草活得好好的,足以證明這些日子來白小木心裡沒有一絲怨氣,才能讓神草活得這麼好,這樣全心全意對待谷主的女子,恐怕以後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你以為過血是隨便什麼人的血都可以的嗎?」玉如意飛快地摘下一枚樹葉,在她手指上劃下一道傷口,然後捻起一枚血珠,接著再在方才盛著白小木鮮血的碗裡捻起一抹殘血,在指頭上搓揉了幾下後,說:「你的血不適合她,若是強過給她,只怕會加速她的死亡。」

  「真的無法可想了嗎?」程梅失望地道。

  「沒錯。」玉如意回答得很乾脆。

  入夜後,起了霧,薄紗般的霧輕籠著百毒谷,一向寧靜的百毒谷,此刻卻異常地忙碌著,谷內所有的燈火全都點亮了。

  程梅行色匆匆地提著一隻竹簍,走進沈千秋房裡,進屋後,她小心翼翼地將竹簍擱在桌上。然後走到床榻邊,喚醒昏睡的他。

  「谷主,谷主,您醒醒,起來喝藥了。」

  沈千秋昏昏沉沉地微張開那雙灰藍色的眼,嗓音沙啞地道:「程姨,你又不是不知我這身毒,已藥石罔效,喝什麼藥都沒用了,還拿藥進來做什麼?」

  「是我說錯了,這是熱湯,我讓下人熬了些湯,您多少喝些。」程梅立刻改口。

  「我不餓,你拿下去吧。」他闔上沉重的眼皮。他已時日無多,喝什麼都只是浪費,而且他不只雙眼瞎了,也推動了味覺,嘗不出食物的味道。

  「谷主,您當是為了我,把它喝下去吧。」看他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程梅情急地求道。

  心忖這也許是程姨對他最後的請求了,沈千秋勉強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就喝一些。」

  她立刻扶他坐起來,將擱在竹簍裡煨著的那碗湯藥端過來,一口一口地餵他,恨不得能將剩下的湯藥全都一古腦地倒進他嘴裡。

  「夠了,我喝不下了。」她喂得太急,讓他嗆了下。

  「只剩下小半碗了,求您把它喝完。」

  「我真的喝不下了。」沈千秋搖了搖頭道。

  見狀,程梅神色一凜,出其不意地點住他的穴道。「對不起,谷主,請您忍耐一下。」便將手裡的湯藥強行灌進他嘴裡,因為玉如意臨走前曾說過,這神妙之藥一旦熬好,要在一刻鐘內喝完,否則藥效便會流失,為了確保藥效,她不得不這麼做。

  咕嚕咕嚕咕嚕……藥汁在頃刻間倒進沈千秋嘴裡,滑入他咽喉。

  她不容易喂完成任務後,她立刻解開了他的穴道。

  「得罪了,谷主。」程梅接著揚聲叫喚。「來人,把浴桶抬進來。」

  沈千秋岔了氣,嗆咳了須臾,才能出聲問:「程姨,你究竟想做什麼?」

  「接下來要請谷主在浴桶裡待上七天七夜。」雖然方纔他喝了神妙之藥,能淨化他體內的劇毒,但還須讓那些殘留的毒素,透過肌膚排出體外,才算是大功告成。

  「為什……」他話還來不及說完,意識一沉,便昏厥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已是七天後。

  緩緩開眼,映入眼跳的不再是一片漫無天際的闐黯,而是從窗外透進房中的晨曦。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滿臉困惑的沈千秋轉動黑眸,屋裡的一切清晰地映入眼中,他立刻認出這是他的寢房,垂下眼,看見自己此刻竟置身在一隻浴桶裡,而桶裡的水卻是烏黑色的。

  他慢慢抬起手,動了動手指,漸漸憶起昏迷前發生的事,他記得程姨餵了他一碗湯。

  「難道那湯竟是……」他驚訝地霍然起身,踏出浴桶,隨手拿了件披在屏風上的衣衫套上,拉開房門,便見到程姨領著向名下人,扛了桶水站在門外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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