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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璐笙    


  項丹青迫不及待的跑進杏林,想見那群在屋前空地打滾的獸,想見那破舊不堪的木屋,想見那守候於杏林小道前的纖瘦身軀。

  三年,他們分別三年了……

  「袁姑娘——」

  項丹青興高采烈地衝入這片朝思暮想已久的世外之居,然而當他來到小屋前,他發現這裡異常寂靜。

  屋前沒有打滾的獸,一隻也沒有,而木屋外觀看來也比三年前更殘破許多。

  他邁步前去,伸手推開木門,任著外頭金光滑過他的身影,爬入屋內。

  堆積在地上的塵埃細數著寂寞歲月,牆角的蛛網只捉到幾片乾枯的花瓣,就連蜘蛛也嫌棄,棄網遷居。

  這屋裡沒有人,卻盛滿孤寂,不小心打開了它,它會溢出,在陽光下蒸發,化成無色無味的空氣吸入身體裡,難以抗拒。

  你一定要等我,一定。

  我回來了。

  好,我等你……

  我回來了……

  然而,卻再也尋不著你。

  ☆ ☆ ☆ ☆ ☆ ☆ ☆ ☆ ☆ ☆ ☆ ☆ ☆ ☆

  永徽二年

  太極殿,這是整座皇城裡最崇高,最肅穆的地方,來者必是五品以上的大宮,他們共商國事,共譜天下善政。

  斯時,太極殿裡氣氛沉肅,殿上高座龍椅的李治一手撐頰,另一手拿著奏本擺在面前,看似在閱覽奏本,底下群臣靜默,就等他開金口。

  「對於頡利可汗遺族的事,眾卿還有他議嗎?」

  懶懶的嗓音自奏本後吐出,文武百官略抬起眼,先是看著那從朝議開始到現在仍把臉藏在奏本後的皇帝,再把所有同僚掃探完一圈。

  沉悶寂靜還不過半刻,文官列當中的光祿大夫符宜登時站出,手持象笏,必恭必敬地朗嗓參奏:「稟皇上,臣以為此事不足堪虞。」

  「何以不足堪虞?」李治嗓音仍是懶懶的,像是把字全含在牙關裡那般讓人聽得朦朧。

  「稟皇上,頡利可汗從前為先帝剿滅,其遺族乃是爾爾之輩,即使他們今日再有所作為,窮寇敗兵也僅如飛蛾撲火,我大唐只消捏指,便可抹殺此蠻夷。」

  語畢,有人頷首附和,有人耳語交談,就在符宜以為無其他異議,正要退回列中,一道雄厚有力的罵聲忽自武官列傳出。

  「一派胡言!」

  循聲望去,那指罵符宜的人,正是武官當中的左金吾衛左翊中郎將於蒙。

  遭人指罵,符宜臉色陡然沉下,狠眼瞪著始終未看自己的於蒙,抑住怒意道:「於中郎將,何出此侮蔑之言?」

  「侮蔑?」於蒙哼笑。「對個誤國者誠言告誡,這算得上是侮蔑?」

  此話一出,立即引來諸多抽氣聲,朝官們的視線分別在這兩人身上打轉著。

  顧忌地偷覬著高座龍椅毫無動靜的李治,符宜硬是吞下這口怒氣,冷著嗓音又道:「於中郎將既說我誤國,那麼於中郎將有何好建議?」

  「先發制人,趁頡利可汗遺族尚未越過邊關前,盡數撲殺。」

  於蒙嗓音渾厚有力,在在彰顯願為國家上陣殺敵的決心,聽完他這番熱血澎湃的建言,武官列裡也傳出不小的附和低語。

  冷視於蒙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向來就見不得別人好的符宜涼笑數聲,諷語回敬,「我道是什麼好計策,原來也只會打打殺殺罷了,哼,草莽武夫。」

  暗暗在兩人之間來往的怒火,因符宜這番辱罵而爆發,於蒙怒睜雙目,在他跨出闊步要衝向文官列揍人消氣時,一旁眼朗手快的武官們趕緊架住他。

  「於中郎將,冷靜啊,冷靜——」

  不等拉著自己的人勸完話,於蒙便率先怒吼:「符宜,你說什麼?!」

  「我說你不過是個草莽武夫,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要不是從前先帝將你自牢中放出,你到今日還只是個江盜!」

  「先帝將我從牢中放出是承蒙他看得起我,反觀你們這些文官大臣,只會在朝廷裡享福,當初頡利可汗遺族異動,有越過邊防之嫌,不也是你告訴先帝『此事不足堪虞』?若真要說,你這貪生怕死的鼠輩比我還不如!」

  將怒氣隨著話一同衝口而出,宇字尖銳如刀地直戳符宜心頭,讓他瞠大雙眸,抖著食指指向於蒙。

  「欺人太甚!」怒言方落,符宜也欲衝向武官列,這會兒換成文官們捉住他,好聲勸言。「至今太平盛世,百姓得以安寧,你卻在這裡興干戈!」

  「我興干戈?這太平盛世不就是靠戰爭打出來的?從古至今還沒有半個偉大皇朝是用嘴巴說出來的!」

  文武兩列的官員們各別扯著他倆,但任憑其他人如何勸言,就連負責朝議秩序的韓公公也束手無策,他們只能勸著,避免這兩位年過半百的老臣鬧事。

  「於蒙!你如此侮蔑朝臣,我定要稟奏皇上,說你——」

  呼嚕呼嚕呼嚕……

  「你、你你——」

  呼嚕呼嚕呼嚕呼嚕呼嚕……

  「……」

  呼嚕呼嚕呼嚕呼嚕呼嚕呼嚕呼嚕……

  聲聲響亮鼾音從爭吵當中冒出,頻頻阻撓符宜未說完的話,霎時,朝殿靜默,勸架的官員們也閉上嘴,他們先是瞟著那罵個人也無法罵出完整字句,正氣怒得渾身發抖的符宜,再愕瞟向武官當中,即使站著睡依然是鶴立人群的高大身軀。

  怒瞪那昂然身影,符宜握在手中的象笏頓時讓他折成兩截。

  「項、丹、青——」

  遷怒的吼叫響得整座太極殿似被撼動,也震得項丹青耳膜刺疼,他猛然自睡夢中驚醒,大掌忙不迭把嘴角淌出的唾液抹盡。

  怎麼怎麼?輪到他開口了是不?

  方醒神,項丹青四處張望,所見之人皆是錯愕地回視著他。

  「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朝議之時竟敢打盹!」符宜怒斥道。

  面對符宜的怒火,自知理虧的項丹青只能僵笑。

  「最近累了些,忍不住打個小盹……」沒辦法,他生性怕悶,偏偏這朝議就是悶得讓人待不下去,要他忍住不睡根本是殘虐他嘛。

  「累?你哪回朝議沒睡著?更何況鳳求凰都沒逮著,累個什麼——」

  呼嚕呼嚕呼嚕……

  又是鼾音作響,打斷符宜未完的話。

  熟悉的靜默再度蔓延於太極殿內,大伙瞅著那精神甚好的項丹青。

  他醒著,那會是誰?

  鼾音二度傳出,滿朝文武百官循聲望去,一雙雙瞪凸的眼全都聚在高座龍椅,且有好長一段時間未出聲的李治。

  龍椅上的李治左手撐頰,右手拿奏章蓋臉,而陣陣鼾音便是從奏章底下發出。

  眼見李治光明正大睡在龍椅上,不久前還嫌項丹青有礙朝廷門面的官員們統統噤嘴不敢言,片刻後,那如雷般的鼾聲益發響亮,在旁伺候的韓公公見狀,趕緊上前搖醒他。

  讓人搖肩喚醒的李治身子一震,蓋在瞼上的奏章滑落,露出他那臉睡意惺忪,當所有人都發現皇帝在朝議上睡死,唯有李治本人毫無自覺地換個坐姿,擺手道:「怎麼全都看著朕?說呀,繼續說,朕都在聽。」

  在聽?鬼才在聽!

  見朝官無人有回應,好心的韓公公主動上前,示意道:「皇上,符宜大夫和於中郎將對頡利可汗遺族異動之事,各有見地。」

  「什麼見地?」李治吊起兩眉,睨著韓公公。

  「符宜大夫主張以和為貴,可不做理會,於中郎將則是力主即刻發兵殲敵。」

  聽懂韓公公這席話,李治揚了揚眉,揮揮手,韓公公於是退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兩位愛卿的心思,朕都明白。」瞟著底下某兩人,見他們的朝服凌亂,李治隱約知曉他不慎睡著時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朕想問你們,頡利可汗遺族當年在終南山的那場仗,兩位看過?」

  符宜與於蒙有些氣悶地互瞪,隨即不甘願的搖了搖頭。

  「那就是了。」李治一臉笑吟吟的,將身子向後靠向椅背,十指交扣置於腹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朕當年雖然也在血戰當中,卻是讓將士們護著走的……你們說,這朝廷裡誰曾在終南山一役與頡利可汗遺族相抗過?」

  話雖未指名是誰,可朝官們的目光卻有志一同地鎖在項丹青身上。

  在瞬間被許多視線盯視的項丹青倏地僵住身子,背後涼了大半,彷彿又重回先前莫名拿到鳳求凰那樁苦差事的無助戚。

  「項將軍。」

  「是。」遭人點名,他有些倉皇地行禮答聲。

  「你的意思如何?」

  「靜觀其變。若是頡利可汗遺族真有什麼動靜,再另派能人抵禦,一舉殲滅其遺族,倒也順理成章,不使外邦恥笑我大唐無仁。」

  「也是。」李治頷首贊同,可過了一會兒,他瞧著項丹青的眼神頓顯曖昧。「那項將軍你認為……咱們這朝中,誰可以擔此大任?」

  與李治蘊藏「豐富」寓意的雙眼交會,項丹青背後的涼意已晉陞為冬日之寒,凍麻他整張頭皮。

  「不如就你了,如何?」這決定陡然自李治口中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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