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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艾珈    


  換個情況,他的說法或許沒錯。她抿了抿嘴巴。「不是恬兒不相信四爺能耐,而是這件事,恐怕沒那麼容易。哥哥生前,也曾央請好幾位大人講情,該送去的銀兩一個子兒也沒少過,可還是一樣,辦案的陳大人就是不給通融。」

  有這回事?!寧獨齋皺眉。「知道原因嗎?」

  她輕輕一點頭。「金家酒莊的老爺,正好是陳大人的岳父。」

  原來如此,這事的確不好辦。寧獨齋皺起濃眉。

  除非他能找著更大的官,逼陳大人交出案子,事情才有轉圜餘地。

  可一時半刻,他上哪兒找「更大的官」?

  見他久不搭腔,時恬兒笑了笑,輕輕把話題帶開。「哥哥他——在合眼之前,一直惦記著您。」

  寧獨齋抬起眼。「你哥說了什麼?」

  她輕歎了口氣。「哥哥不斷交代我,說您訂的那一批酒非常重要,無論如何一定要如期送到。他還提了幾次,說他這回的病要是能痊癒,他肯定排除萬難,到寧家堡和您聚一聚——」

  憶起時大哥,寧獨齋也是滿臉哀傷。他跟時勉的交情,有一點像不打不相識。

  大概是當時他年紀輕,還不滿二十歲,加上人又長得不夠親切,雖然拿得出大把銀子,可視自家酒釀如命的時勉,開頭並不願意賣酒給寧家堡。

  時勉脾氣和一般賣酒的商賈不同,他最忌諱把酒賣給空有銀兩的紈褲子弟。他總說要是遇上那種人,他寧可自己把酒喝掉,也不肯賣出一滴。

  再者,「桂花酒」產量不豐,不過剛好夠自家鋪子,跟鄰近幾家酒樓賣售。若接下寧家堡酒單,時勉勢必得投入大把銀子拓築酒窖,還得花兩年時間釀酒儲酒——寧獨齋給時勉的第一印象,還不足以讓時勉改變維持了百年的家風。

  寧獨齋是憑著一張挑剔的嘴,加上鍥而不捨的遊說,幾經折騰才得到時勉信任,幫寧家堡帶回這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的上等佳釀。

  「啊,我竟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她驀地站起。「前年窖裡出一味新酒,哥哥特別為您留了一甕,正好是喝的時候,我這就去拿。」

  須臾,她捧著比半隻西瓜略大的甕壇回來。酒鋪掌櫃正好送來飯菜,一見時恬兒拿著什麼,趕忙接了過來。

  「小姐,這麼重的東西,您怎麼不叫底下人代勞——」

  「我還堪得起。」時恬兒笑著回答。「煩勞拿根杓子還有酒瓶來,我倒點讓四爺試試。」

  酒液一注進瓶子裡,一股蜜香味兒立刻沁滿屋房,可寧獨齋發覺,這酒香和他喝過的桂花酒,不太一樣。

  該怎麼形容?他蹙眉思索。這香味感覺更雅、更醇,有一股近乎空靈的芳香!

  「這酒——」他眼透著疑問。

  她緩緩地斟滿酒杯,送到他面前。「它叫『春鶯囀』,是哥哥幫它取的名字。」

  寧獨齋嗅了一嗅,就他嘗過的佳釀,少說也有上千,可就沒聞過這麼香的。啜了一口,他更是難掩驚訝。

  「這酒太美了!太美——美到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它了——」他連連讚了幾句,才猛地抬頭看著時恬兒。「你們窖裡的大酋,還是江叔?」

  大酋是負責管理所有釀工的頭兒,也是左右酒釀最重要的把關者。要是這「春鶯囀」是江叔釀出來的,那江叔功力,可真叫無人能敵了。

  「是我們家小姐。」在一旁的掌櫃搶著說話,挨了時恬兒一瞪。

  掌櫃一見她表情,立刻識趣告退。

  打從剛剛寧獨齋脫口誇讚,她的心就開始怦怦亂跳,而且,耳根不住發燙。

  誇她釀的酒好,遠比誇她漂亮,還教她雀躍到不知所措。

  不知道表情有沒有透出異樣?她摸摸自己的臉,確定沒有傻傻地咧著嘴笑,這才吁氣回話。

  「掌櫃說得沒錯,酒是我釀的。」

  怎麼可能?!寧獨齋雖沒把話說出口,可眉宇表情,早把他心思寫得清清楚楚。

  「我接下酒窖大酋位置,已經三年了。」她心底一沉,方才被他誇讚的喜悅,倏地消失無蹤。才能備受哥哥肯定的她,還是頭一回跟人解釋自己並非是顆繡花枕頭。

  「不可能。」這牛皮吹得太大了。他心裡算著,她今年十八,三年前不過十五。一般十五歲少年頂多能幫大人趕趕牛、種種田,這已經算能幹。十五歲當釀酒大酋?!笑壞人了。

  「我知道現在不管我說什麼您都不會信。」她歎口氣。「這樣吧,等您用過膳,我帶您到酒窖一趟,您可以親自瞧瞧,看我是不是在說謊。」

  正合他意。他點頭說:「好,就讓我親眼瞧瞧,到底是不是我錯估了你。」

  說罷,他又啜了一口「春鶯囀」。他到現在還是不願意相信,這酒真是她釀出來的。不可能!她才不過十八歲——不,這無關她幾歲,而是她是女人!她是個女人!

  他想,這事要是真的,他真要跳進漓江好好洗一洗眼睛了。

  他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女人除了掉眼淚之外,不可能辦得成事,何況還是這麼甘美圓潤的酒!

  每多喝一口,他越是可以理解時大哥為何取叫「春鶯囀」——喝這酒之後,真給人一種欲引吭高歌的感動。

  他想,若騷人墨客封桂花酒是「瑞露」,那麼春鶯囀,就該叫「仙露」了。

  他不相信眼前頂尖絕妙的佳釀是眼前小姑娘釀造出來的。不可能,一定是哪兒搞錯了!

  可用過膳後,當他踏進酒窖,親眼見她熟稔地包起包巾,而後走到蒸米的大蒸籠前,捻了一坨米進嘴咀嚼,那神態,還有釀工們注視她的眼神,在在證明,她真的是這酒窖的領頭。

  「小姐,怎麼樣?」一名年逾四十的中年漢子發問。

  寧獨齋認出他來。他正是之前的酒窖大酋,時勉都喊他江叔。

  「今天的米感覺比較硬,得多蒸一刻。」她拿起布巾擦去手上米粒,面向大夥兒說道:「跟各位介紹,你們應當還記得,這位是六年前來過的四爺。」

  「當然記得。」江叔認出他來。「四爺一點也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麼俊逸過人!」

  「江叔還不是跟從前一樣健朗。」寧獨齋笑望眾人,酒窖的釀工汰換不多,看來看去,幾乎全是熟面孔。

  「哪的事,您瞧我,早從黑髮變白髮了——」江叔一拍腦袋。「四爺是過來祭拜少爺的?」

  「都有。」寧獨齋抬眼環視半嵌在山洞裡的窖房,懷念地嗅著瀰漫整室的醪香。「時大哥的事我知道得太晚了,想說親自走個一趟,看有沒有什麼忙可以幫。」

  江叔連連點頭。「四爺有這份心,少爺在天之靈一定很感動。」

  寧獨齋苦笑一陣,對於時大哥的早逝,他心底多少留著遺憾。要是他再早一點知道就好了,說不定他能幫上的忙會更多。

  現在不是緬懷過往的時候——他吐口氣。「剛聽你們家小姐說,江叔已不是窖裡的大酋?」

  沒料到他會這麼直白地問話,時恬兒跟江叔表情都有些驚訝。

  兩人互望一眼,時恬兒知趣退開。

  「我窖裡還有事,江叔,麻煩您招呼四爺。」

  「當然。」江叔望著寧獨齋微笑。「真的是好久不見。這六年來,少爺常在我們面前說起您。」

  寧獨齋點點頭,心思卻不在江叔的話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話頭明明是自個兒提起,可當江叔想說時,他整副心神卻黏在時恬兒背影上。

  說也奇怪,向來不在意女人的他,硬是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站在酒窖裡的她,看起來無比神采飛揚,整個人像在發光一樣。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而且,她今年才十八。

  恍恍惚惚地,他回憶起自己十八歲時在做些什麼——他常待在灶房跟掌櫃爭吵,還纏著二師兄過招,老被師父叨念要多熟悉各家飯館的優缺,還有各地盛產的食材——他的十八歲同樣不輕鬆,但就沒她那麼神采奕奕。

  他忍不住想,至親哥哥的死,難道不會在她心裡留下些許陰影?

  江叔一瞟他側臉,又看看自家小姐,原本開啟的嘴巴又立刻閉上。

  這時的時恬兒正拿著杓子嘗醪,兩人都聽見她說:「恐怕還得等上一天。」

  直到她纖麗的身影消失在窖底,江叔才又說話。「小姐是我們酒窖的瑰寶,堪稱是百年一遇的釀酒高手。」

  寧獨齋回頭看著江叔,表情摻雜著不信與疑惑。

  「難以置信。」他搖搖頭。並不認可江叔的話,因為不合常理。一個才十八歲的姑娘,說難聽點,他吃下的鹽巴都比她吃過的米多,她會有多大能耐?

  江叔唇角一勾。「幾年前,我跟少爺初聽小姐的意見,我們也都以為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可事後發現,我們錯了。小姐十五歲那年,少爺給了小姐一批米跟幾個缸子,教小姐別老是說,要就釀出足以服人的酒。整整三個月,從洗米蒸米到釀造,小姐全不假手他人。開頭我們還當笑話看,可當粗酒濾出來那一天,被笑話的反而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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