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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寄秋    


  「陶」是國姓,個子稍微高了一些的陶於薇仍不減當年的稚色,只是過去瘦弱的臉頰長了些肉,珠圓玉潤,很是俏麗,琉璃珠子似的雙瞳流轉著調皮和不合年紀的精明,眼神精亮得好像守在洞口逮兔子的小狐狸。

  藉著那十兩黃金打造的長生鎖,季明蕙將它換成銀子,不想再連累家人,她不打算回祖籍地,便與忠僕魏仲陽及其妻翠蘭一路南行,來到離京一百里處一座風景秀麗的小縣城,此地山好水好人也好,靠山面湖交通便利,商行往來熱絡,於是考慮了一下便決定住下。

  置了座三進的小宅子,不大,劃分三座小院子,她和女兒各住一院,另一院留做讓訪客留宿時的客房,雖然季明蕙懷疑他們會有客人,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

  另外有下人房和抱廈,又弄了個馬房方便馬車進出,畢竟兩個主子都是女的,有輛馬車代步省腳力。

  買了宅子之後還有餘額,不想坐吃山空的季明蕙為了女兒將來的嫁妝預做打算,她所學的琴棋書畫派不上用場,倒是刺繡、女紅方面別有長才,再加上見慣了宮裡的好東西,她索性開起了綢緞莊,賣賣時下新穎的花布和現裁的成衣,以及花樣別緻、繡得精巧的繡件。

  說起來,季明蕙還真有點生意手腕,真讓她做起來了,在青銅縣裡算是小有名氣,每年的利潤頗豐。

  不過她想還是因為家裡有個運氣不錯的孩子,每每陶於薇一惹出事來,相對也有好運跟著來,福禍相倚,給家中的生意增色不少,運氣好得擋也擋不住,叫人嘖嘖稱奇。

  娘親開起了綢緞莊賺錢,陶於薇腦子精得很,有樣學樣,年紀小小的她也是賺錢能手,投入搶錢行列不落人後。

  一開始她要娘親用頭三年賺來的銀子買下三百畝土地和一座山頭,然後養了幾戶佃農,春種稻米秋播高粱,還在水塘裡養魚,一年兩獲,成果豐碩,空地上植些菘菜做醃菜。

  山頭的一半是果園,另一半是茶園,果樹和茶樹長得慢,所以目前尚未有收穫,真正的出產要看明年春、秋兩季。

  不過這不妨礙陶於薇偉大的生財計劃,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何必讓人多賺一筆,既然自家每年能出幾千擔白米,那就開間米行吧!把歷年的存糧全拉到鋪子賣了,她還打出買十送一的口號,買十斤白米送一斤高粱,每日限制三十名,來得慢的人就抱歉了。

  陶記米行的生意很好,好到出人意料,但沒人眼紅,因為當家的小掌櫃嘴甜又生得可人,被她的軟音一撒嬌,什麼脾氣都沒了,直當自家孩子疼著。

  至於陶記雜貨鋪,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幾乎什麼都有,什麼都賣,從姑娘頭上的絹花釵鐶、日常用品、衣帽鞋襪、鍋碗瓢盆、棉被枕套架子床,到精美的雕刻品和名人書畫,連小零嘴都有。

  真不知陶於薇到哪認識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她店裡的夥計不用去批貨,自有人送到店裡來,價錢當然是她說了算,轉手以十倍賣出,難怪她富得流油口袋銅板叮噹響。

  「小姐,我們只是小店舖而已,您別大聲嚷嚷,大家都在看您了。」畫竹難為情的臊紅了臉,暗自拉了拉主子的杏色衣擺,小姐太出鋒頭了,容易引人注目。

  「呿!沒出息,哪一間百年老店不是由小店舖開始,做人要有志氣,要不是你家小姐我沒門路,什麼殺頭的生意我也敢幹,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陶於薇大發豪語。

  「小、小姐,謹言慎行,奴婢不想沒腦袋。」畫竹急得快哭了。

  陶於薇清亮的水眸一橫。「真是沒用,看來你成不了什麼大器,枉我想拉你一把。」

  鋪子越開越多,賬本也越積越高,放手讓她自個兒打理的季明蕙,全然不顧不管,由著她瞎折騰,不論是賠是賺都由女兒自己處理,完全不插手,看她能自行打磨出多少的富有。

  其實季明蕙也不曉得女兒究竟賺了多少銀子,大概知曉沒賠過,小有賺頭,日後不愁沒嫁妝。

  只有陶於薇自個兒明瞭她多有錢,目前存在錢莊裡的銀子足足上萬兩,以她的年紀算是不少了,知府嫁女兒也不過三、五千兩壓箱底而已,她是人家的兩倍。

  不過以她愛銀子的程度,有了錢之後當然是拿去賺更多的錢,有誰嫌銀子多咬手。

  可惜最愛收集各式金製品和賺錢的陶於薇是個憊懶的人,她只喜歡數銀子,摸摸小金豬、小金虎、金蟬、金雀兒,一看到賬本就發愁,她最不耐煩的是算賬,偏偏帳又多,總撥算盤珠子撥到指頭紅腫。

  所以,她迫切需要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勞任怨又年輕力壯的賬房,因為若人太老了一下子就捐軀,她還要找人太麻煩了,不如一開頭找頭壯牛好勤奮耕耘。

  「小姐,咱們新開幕的脂粉鋪子似乎挺熱鬧的,圍了不少人觀看,過去瞅上兩眼成不成?」

  十三歲的畫竹已經是大姑娘了,自是對一些女孩家的胭脂水粉感到興趣。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只要能讓自己更美,容貌更為出眾,花再多的銀子也甘願,女為悅己者容。

  看準了女子肯砸大錢的心態,陶於薇從她娘親那裡半哄半騙地挖來好幾種宮廷秘方,皇宮裡的娘娘都用的美容聖方能差到哪裡去,一推出就是盛況空前的瘋搶,供不應求。

  「成,我順便去收銀子。」一說到銀子,小財奴的兩眼就發亮,小小的奸狡分外可愛。

  陶記脂粉鋪前有一群人圍觀,但不是買胭脂水粉的女客,而是對著地上指指點點的街坊鄰居,因為個小看不見的陶於薇拚命踮腳尖,可她再努力也只瞧見一個個比她細肩、細胳膊還粗的寬肩厚背,她給人當凳子踩還嫌矮。

  於是她索性用鑽的,左擋粗臂,右推熊腰,仗著小身量滑溜得很,一下子擠到最前頭,急得直喊人的畫竹硬是被擋在人牆外,畫竹臉皮薄,不敢和人推推擠擠,只能站在人後直跳腳。

  「咦?一具屍體?!」真晦氣,怎麼就死在店門口,老張棺材鋪最多再走五十步,起碼有兩口板。

  「還沒死呢!我剛看他手指動了一下。」不過也差不多了,真是可憐,瘦得皮包骨,不見半兩肉。

  「沒死?」

  好奇心天生比別人多一點,膽子又粗如廟裡的石柱,面色不驚不懼的陶於薇拿起掛在胸前的黃金算盤,朝躺在地上瘦得骨頭突出的少年臉龐戳了兩下,想確認他死了沒。

  被用力戳了好幾下,死人也會痛醒,何況是活人。

  只見那瘦弱的身軀如蟲般蜷縮了身子,乾裂沒有血色的嘴唇發出近乎囈語的嗚咽。看到他奄奄一息的痛苦模樣,陶於薇沒來由的心口一揪,心生惻隱,她覺得這個人看了不討厭,頗有眼緣,便要人讓出位置,讓店裡的夥計倒碗水出來。

  「餓……」喝著水,胃裡有些東西墊著的少年吃力地睜開發腫的眼皮,視線模糊的囁嚅道:「我三、三天沒吃了……」

  「為什麼不吃?」他好瘦,皮都鬆鬆垮垮的。

  陶於薇也餓過,她知道飢餓有多難受,從京城到青桐縣這一路上她差點餓死,因為饑荒嚴重,他們懷裡揣著十兩黃金卻買不到食物,只能和人搶硬如石頭的黑饃饃和嚼草根止渴。

  少年大概是餓到全身無力,反應很慢,神情呆滯得像個傻子,「沒……沒有飯吃……大、大水來了,堤防崩了,我們附近十村三鎮都被水淹了,大家都……死了……」他回答得很慢,一副隨時快斷氣的模樣。

  「你爹娘呢?」

  一提到疼他如珍如寶的爹娘,少年的臉上終於有一絲人的表情,以為哭干的淚水撲簌簌的流下,「他們都死了。」

  「喔,原來如此。」難怪沒飯吃。要是當時娘不在她身邊,她大概也會餓死。

  「小姐,是不是該先給他一點吃的,有話等他吃飽了再問。」畫竹搶著開口,她怕少年話沒說完就餓死了。

  似是如夢初醒,陶於薇輕呼一聲,「對喔!我怎麼忘了他很餓很餓了。大虎,先到王伯攤子買兩碗清粥來,他餓太久了,一下子不能吃多,容易傷胃,先給他喝點熱粥。」

  「是。」二十來歲的夥計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往對街小攤衝去,很快地買回兩碗熱騰騰的米粥。

  知道是小泵娘的善心,少年也不管斯不斯文了,捧起碗狼吞虎嚥,不怕燙舌地一口接一口,簡直是餓狠了,連碗都快吞下了。

  一眨眼功夫,兩碗白粥見底了,少年才幽幽吐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呆氣和靦腆的撫撫稍微填了點食物的小骯,他一身污穢的衣物滿是針眼錯亂的補丁,看來流離顛沛了一段時日,黑得不見原色的軟緞鞋磨破好幾個大洞,露出同樣污濁如墨的腳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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