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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寄秋    


  「主子您看,這小泥人捏得多傳神,把那二郎神的神仙風姿給捏得唯妙唯肖,好像真要率領天兵天將下凡來。」手藝真好,一點也不輸給宮中的老匠人,民間的能人真多。

  「你喜歡?」她挑眉。

  小寶搖頭搖得飛快。「奴才覺得捏幾個笑臉小泥娃擱在主子屋裡,主子瞧了歡喜,邊數銀子邊開懷。」

  「有孝心呀!小寶,這張嘴巴越來越機伶了,你金子姊姊給你吃了幾斤蜜,甜得招蜂引蝶。」

  她笑著往他臉上一掐,捏捏滑手的頰肉,似喜似嗔的笑逐顏開。

  陶於薇向來是不會給自己太多煩惱的人,她專心做一件事就會把不愉快忘掉,雖然葛瞻就在她轉身處,退後一步有可能跌入他懷抱,她竟能把他拋在腦後,一時半刻沒想到他在身後,兀自和小太監笑鬧。

  「哎呀!主子,奴才哪敢偷吃蜜,誰不知道金子姊姊是守著寶山的神仙,她只給主子您摘仙桃、煮仙餚、舀瑤池仙水,小寶只有往邊邊站的分。」他垂下頭,一副十分委屈的可憐樣,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逗人發噱。

  少有表情的吳紫矜,也就是金子抬眸瞟了小寶一眼,老是抿成一條線的菱形小嘴兒往上一彎。

  「那就站直點,別給人彎腰,你家主子當不了天,但起碼能給你撐腰,要挺直點,不要丟我的臉。」陶於薇笑得好像人情世事不知的閨秀,只知風月,不曉人間疾苦。

  在市井長大的陶於薇其實是看不慣宮中的作派,因為後宮是陳皇后做主,她管不了,只能從身邊的人教化。

  打小受人欺凌的小寶奴性重,又看慣了宮中老人的臉色,自知卑微的他老是低著頭看人,在宮裡誰不是貴人?他的腰沒挺直過,就這麼到處給人低頭,面向下彎腰。

  太監就不是人嗎?他們也有做人的尊嚴,不過少了傳宗接代的寶貝,憑什麼看輕他們?

  這是陶於薇一直灌輸小寶的觀念,她希望她在乎的每一個人都能和她一樣,理直氣壯地當個人,也許她沒辦法改變所有人,但最少她身邊沒有抬不起頭見人的雜草。

  「是的,主子,奴才站得可直了,您瞧我這腰,跟那抬頭豬的板子一樣直。」小寶腰一挺,裝模作樣的走來走去,倣傚著街上腿粗腰圓的大老爺,頂著大肚子想彎也彎不了腰。

  「瞧你,得意了,賞你包栗子糖嘗嘗。」陶於薇一說完,萬事周全的金子一聲不吭的遞出還溫著的栗子糖。

  「謝主子賞。」他伶俐地接謝賞,裂開嘴直笑。

  自從跟了三公主後,小寶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嘻嘻哈哈的耍寶賣乖,也不再受人欺負,瘦小的身軀一下子抽高了,把恨天高的三公主給比下來,讓她笑啐著把他餵養得太好。

  「啐!哪來成精的小滑頭,一棒子打出原形。」她玩開了,作勢要替天行道,除妖孽,斬魔卒。

  人一旦放開了便無拘無束,笑笑鬧鬧也是一天,市集攤販上擺賣的大都是些不算精細玩意,和宮裡的精緻是不能比,但貴在趣味,隨心所欲,不用顧忌那、顧忌這的任意挑選,也不用擔心挑錯了惹來無妄之災。

  書生書寫的字畫攤過去是擺放花器、盆盂的攤子,接連著花色尚可的布料,還沒開市的小販吆喝著,冰糖葫蘆、糖炒栗子、豆腐腦兒……叫賣聲不絕於耳,清揚嘹喨。

  驀地,在喧喧嚷嚷的各種聲音中,有個滿頭花白的老人似在打盹,獨坐在最吵鬧處中最不受打擾的一角,他四平八穩的坐著一捆稻草,前方鋪了一塊看不出顏色的油布,幾顆奇形怪狀的石頭,一些手雕的髮簪和木釵,一盆一盆的雨花石,幾十隻鐲子一隻迭過一隻排成橫列。

  鐲子不見得有多出色,紋色偏暗,近乎墨紅,樸實無華的雕功可見雕刻者的功力欠些火候,可是平實中卻給人一種返璞歸真的純淨。

  第一眼,陶於薇就愛上了,那是一隻金鐲,用罕見的赤金打製,不知在人間輾轉了多少歲月,亮金退去,暗金浮動,似金似玉,又似一塊血玦,刻紋上不是花紋,而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梵文。

  「這只鐲子——」

  「我要了。」

  陶於薇才要開口問價,一隻肌理僨起、線條分明的男人大手橫空劈開,從她身體後頭探出,如雄鷹獵兔般敏捷,在她柔白小手剛伸過去時拿走了金鐲。

  和她搶東西,罪不可赦,旭川國內除了當朝皇上沒有人比她更有錢,誰敢在她面前用銀子砸她。

  一回頭,那張狂的眸子正要發作,怒火騰騰,誰知一瞧是深不見底的墨瞳,黑幽幽的眸子會吃人似的,她心口猛地一顫,感覺有點失序,從高空跌落又翻了個空身,掉落深潭。

  「葛大哥,你要送給心上人呀?」先禮後兵。

  「不是。」他回答得極快,但更像在掩護什麼來不及收起的思緒,眼底一閃火光熄滅後的黯然。

  「那你搶得那麼急所謂何來?不過是一隻灰樸樸的鐲子,你拿在手上也硌人,多不符合你英挺雄姿。」一個大男人跟她搶什麼鐲子,他那只粗壯的手臂戴得下去嗎?

  「送人。」葛瞻看著她,眼神似透過她在想什麼。

  「你不是說沒心上人,你要送給誰?」陶於薇話裡有幾分她不知道的酸,只當是鐲子被搶的不甘。

  「你。」他眼中浮現一絲絲逮中使壞娃兒的笑意。

  「我?」一怔。

  陶於薇深諳,「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天底下沒有白得的好處,這一路行來她可沒少找人家麻煩,她知曉在某些方面她是刁了些,和他雖無摩擦也說不上什麼好交情,頂多不交惡。

  而這會兒他要把她看上眼的鐲子送給她,這……琢磨琢磨,唔!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她還是小心防備。

  若是葛瞻曉得他的贈鐲行為反而引來陶於薇漫無邊際的猜忌,他大概會氣笑了,暗罵一句,不知好歹的狼崽子,要不是看她喜歡,他何必多此一舉占重生之利哄她開心。

  在前一世,他為了堅持復仇一事和她鬧得不愉快,兩人好幾天不說話,她也不像往日那樣活潑,笑著來黏他,因此他買了這只鐲子送她好化解僵局,希望她能體諒他的不得已。

  收了金鐲的她雖然很歡喜,冷了幾日終於面露笑臉,可還是鬧了幾回不大不小的小彆扭,鐲子被她珍惜著,人卻漸行漸遠,滿腦子是復仇念頭的他根本沒發現她的消瘦。

  最後一次見她是城門口的迎棺,那時宛若睡著的人兒好安詳,滑出衣袖的透白細腕正套著這只鐲子,上頭還有她轉暗的污血,金鐲餘光映出他通紅的雙瞳和憔悴面貌。

  那一世,他什麼也沒得到,只有失去,不知不覺的失去他所擁有的,而且彌足珍貴。

  「你很喜歡,不是嗎?」他伸出手,撫向她髮絲的手在烏黑頭頂握起拳,旋了一圈落在盈白腕間,一隻金鐲滑入細緻凝脂,暗金色襯托著雪透皓腕。

  陶於薇俏皮地一揚唇。「我也喜歡金山、銀山,送我幾座如何,我弄個金棺等人入土時回贈。」

  一旁的小寶是主子說什麼都是好的,湊趣的嚷著,「送金山、送銀山,小寶扛著,送送送……」

  「送你兩隻恭桶洗你那口臭牙。」忿忿然的白文昭小聲嘟囔,逗笑了身側的陸信庭。

  但是笑過之後,又是深深的困惑,城主到底在想什麼,他的種種行徑叫人猜不透,放著天耀城的正事不幹跑來當旭川國公主的和親護衛,還拉下身段哄起大齡公主了。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呀!這水太深了。

  「把你那近百艘船的嫁妝都賣了,你要有幾座金山銀山就有幾座金山銀山。」他不說送不起,隱隱有江山盡在手中的宏偉氣勢。

  不經意地,葛瞻展露了小部族護衛不應具備的王者氣度,玉石掩其芒而不減光華,流光碎玉,風華絕倫。

  「看在你送我鐲子的分上,我不和你計較老闆著一張冷臉,讓我食慾少一半的——」還真是一半,她話到一半,從中剖開的半隻籮筐朝她飛來,差點打中她人比花艷的芙蓉嬌顏。

  葛瞻長劍一揮,籮筐在半空中粉碎。

  一旁傳來大喝,「逮住他,不許他溜掉!快,快圍上去,這次一定要他死透了,絕對不讓他再興風作浪……」

  「逮住誰?」突然天空掉下一個大包袱,被一臉好奇的陶於薇接個正著,下沉的重量讓她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是葛瞻掌心一張,頂著她後背才不致摔得狼狽。「哇!這是什麼東西,不會是偷來的贓物吧!這麼沉手,還軟軟地,像……」

  軟軟地?

  她捏了捏,再捏、又捏,捏上癮了,麵團般的手感——

  「主子,是個三、四歲大的女孩。」金子面不改色,看向粉嫩粉嫩,吮著小指頭娃兒的眼神是柔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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