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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董妮 「對啊!他們很認真辦事,為了取得良好政績、討好你,他們甚至逼迫不需要借貸的百姓也要去借。我應該恭喜你,齊大皇帝,現在八成的齊國百姓都欠你銀子,如果能把放出去的債全收回來,你就發達了。」 齊皓呆住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只剩這句話可以講。 近五年的時光,無限的心血與氣力,日夜操勞,白了少年頭,換來的卻是這等結局嗎? 早知如此,他為何辛苦? 「不!不會的,聯每天花費十個時辰處理國事啊!」嘶吼出聲,他掙扎著,差點滾下床。「朕不信百官中無一誠信,人人都在騙朕!」 秦可心一彈階,又點住他的穴道,將他平孜在床上。「你若不信,我帶你去看,讓你親眼見識一下自己的「德政」。」 齊皓只是狠狠瞪著她,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你這人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她一揮手,連他的昏穴一起點了。 太激動不利病情,還是讓他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去看看真正民間百姓的生活。 ☆ ☆ ☆ ☆ ☆ ☆ ☆ ☆ ☆ ☆ ☆ ☆ ☆ ☆ 這是距離京城最近的府州,也是齊皓出生長大的地方。秦可心駕著馬車,用了十餘天載他進入府城。 這些日子裡,他一句話也沒講,連東西都吃得很少,本來就不甚健康的身體更加瘦削三分。 身為醫者,她當然知道他鬱悶在心,以致胃口難開,這情形若持續太久,必損及他的壽命,因此她沒再刺激他,反倒備全了藥湯,將他伺候得像個老太爺似。 一入城,齊皓蒼白的臉上又起了兩抹病態的紅。 「停車。」 「幹麼?」她急著找間客棧燒水沐浴一番。最討厭在外頭奔波了,弄得一身灰塵汗水,髒死了。 「我要到處走走看看。」 「行,等我梳洗過後,陪你一道兒去看。」 他沒瘋,還等她梳洗咧!她洗一個澡最少要半個時辰,他是沒耐心等的。 「不必你陪,這裡我熟得很,我自己會走。」 她停下馬車,撩起車簾,望一眼他憔悴的神色,實在不放心讓一個病人四處亂走,天曉得他會不會走一走,突然昏倒。 他卻不管不顧,車一停,立刻打開車門跳下來。 「喂,等一下!」她叫道。 他頭也沒回,腳步一轉,就朝右邊的巷弄鑽進去。 「怎麼如此固執?」真受不了他這種不撞南山不回頭的性子。偏偏她身上流的是最純正的大夫血脈,做不到見死不救,只得就近找間客棧,給小二一點賞錢,把馬車安置妥當了,她便循著他離開的方向一路找過去。 聿好他病著,走不快,她處理完一堆雜事,他還在巷弄裡慢慢踱著步子。 她急忙跟上去,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幹麼不走啦?你不是要四處看看?這裡……」她左右張望一下。「一片廢墟,有啥兒好瞧的?」 「八年前,這裡有一家通寶當鋪,是江州數一數二的大商號。」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好像風一吹就會消散無蹤。 秦可心背後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齊皓現在的樣子非常不對勁。 她注意到他眼裡一點神采也沒有,臉色卻出奇地紅。 情況不妙。她忙牽起他的手,一絲內力沿著他的手腕竄遍他全身,撫平他暴起乍落的情緒。 「冷靜。」她凝音成束,直入他耳。 他渾身一震,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好半晌,他的呼息漸漸平穩,甩脫了她的手,又繼續往前走。 「喂,你又要去哪兒?」 「我去問問,通寶當鋪為何變成一片廢墟?」 但是他越走心越涼。豈止當鋪成廢墟,在他的記憶裡,這條街上還有糧行、油行、繡莊、藥店……曾經,這裡行人如織,是全江州數一數二的繁華商區,現在卻寥落殘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他在一間珠寶行裡找到一名老邁的掌櫃。 當他跨步入店,老掌櫃好像看到天上掉銀子似的,喜笑顏開地招呼道:「客官要什麼?不論珠寶玉器、金釵銀飾,本號裡應有盡有。」 「老丈,我想跟你打聽一件事。」 「啊?」老掌櫃失落得好像死了兒子。「原來不是來買東西的,唉唉唉……這什麼世道,三天不見一個客人上門,還讓不讓人活?難道一定要去種田?可這鋤頭怎麼拿,我都不知道……」叨叨唸唸著,他一邊還把自己的耳朵扯得通紅。 那熟悉的動作喚醒了齊皓的記憶。「三哥兒?」他不是金玉銀樓的大少爺嗎?怎麼幾年不見混得如此落魄? 說到金玉銀樓——等等,因為商街敗壞得太厲害,齊皓一時沒注意,現在仔細張望片刻,這殘敗得像隨時會倒塌的珠寶行正是昔年江州第一的金玉銀樓啊!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我是齊皓,通寶當鋪的皓掌櫃啊!」 「皓子?!真的是你?」 幼時知交,再度相遇,三哥兒因為生活困頓,老了容顏,而齊皓何嘗不是被政務操勞得白了少年頭。 「這幾年你上哪兒去了?你知道嗎?你剛定的那幾個月,你家那位大小姐每天哭,都哭暈了幾次,大家才曉得,她早就喜歡你了,就等著你存夠錢、自立門戶,她便要嫁給你。」 「我……」齊皓哪敢跟人家說,他做皇帝去了。「我遇見一位親戚,便到他家住了幾年,至於大小姐,我記得她以前很討厭我的。」 「打是情、罵是愛,女人家的小心思,咱們大男人怎理會得透?倒是你……」三哥兒將齊皓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幾年你也過得不太好吧!你臉色很差啊!」 「三哥兒……」齊皓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三哥兒也只比他大十歲,他今年二十五,三哥兒三十五,但一眼望去,儼然是個望六的老人,若非三哥兒一些小習慣未改,他都不敢認人了。 三哥兒苦笑一聲。「不說你,自從新皇登基,大力打壓商人,哪個行商能過上好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你之前待的那家通寶當鋪,三年前就被官府抄了,說是敗壞風俗。」 「老闆是個謹慎的人,怎麼會惹出這樣的大事?而且敗壞風俗是哪條罪名?」 「官字兩個口,那些當差的說是罪,咱們老百姓能怎辦?我這金玉銀樓不也敗落了?那幫子差爺啊,每天就來挑岔子,說什麼製作金銀玉飾,鼓勵百姓追求奢華、安於享樂而不識農務,對國家完全沒有貢獻,讓我早早把鋪子收了,下鄉種田去。唉,皓子,你是知道我的,讓我三哥兒鑲珠雕玉我在行,天曉得我連麥子、稻穀部分不清,怎麼種田?」 一番話像一道悶雷打在齊皓頭上,雖無聲無息,卻讓他渾身劇顫。他想到無數個夜晚,他與李友合在御書房裡討論重農抑商的政策。 他是行商出身,心裡對商人並無歧視,李友合卻道,無奸不商,況且商人聯合工匠以奇淫技巧,製作一些華美不實的物品賺取暴利,壓搾廣大農民,幾無生存空間,於國於民都無好處,朝廷應該大力打壓才是。況且士農工商,階級分明,不管是論禮論儀,都不應該任意逾越,否則便大大違背了聖人之道。 齊皓並不贊同李友合的想法,所以拒絕禁商,不過為了讓齊國生產的糧食能夠自給自足,他同意重農抑商,不准商人著綢穿緞,商人子弟亦不得參加科舉。 在他想來,這只是讓商人們節制一點,不至於為暴利而害農桑,但為什麼落實到地方的政策會變成這樣? 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錯了?是他這個皇帝太昏庸?還是朝廷百官聯合起來蒙蔽了他?他真的搞不清楚。 他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三哥兒的叨念,頑長的身軀像在風中飄著,恍然失神地離開銀樓。後頭,三哥兒還在叫著他的名字。 他雙眼茫然,走在江州的街巷間,每一條道路都很熟悉,但每一個地方都十足地陌生,記憶中的繁華盡成煙灰,能不能稱為景物依舊、人事全非?而讓江州殘敗至此的罪魁禍首卻是他。 過去他沒日沒夜地批閱奏折、處理政務到底是為了什麼?把齊國搞垮嗎? 他咬緊牙,用力得唇邊滲出一抹紅。 秦可心悄然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背影,不禁心起憐惜。 經過數日的相處,她也看出他不是什麼惡人,急,於是,好心辦了壞事。一腔為國熱血,只可惜識人不明,加上太過著如果他繼續坐在那張龍椅上,為那種他自以為利國利民的變法日夜操勞,結果是百姓們恨死他,而他自己則被繁雜的政務給累得早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