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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秋風醉    


  她並非只是貪方便,而是因為他對自己而言真的是個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存在,她不認為在他們目前前景良好的關係裡注入風險是必要或聰明的做法。

  從她的眼神裡,他發覺她沒有惡意,也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的。

  就是這樣才可惡!

  尖銳的憤怒像被惹毛的刺蝟一樣,他突然理解到,為何自己先前會對再次受她吸引一事不斷地抗拒。

  什麼小家子氣放不開,什麼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若無其事,都只是他為自己的逃避所端出來的借口而已。事實是,他受了傷,無論當時或之後,因為她全然不把自己的告白當一回事。即使是一時衝動,也是需要鼓起勇氣的,她卻連想也不想就當成了玩笑。

  而現在,她的回應不是缺乏用心,卻比那更令人生氣。

  顯然她不懂,如果心動可以控制,當年他就不會……等一下!說到當時——

  「以前你之所以不把我的告白當一回事,難道也是基於這個理由?因為當朋友比較好?」

  她愣了愣,低頭沉思,過了很久,訥訥道:「不好意思,這個問題,我可能得再想一個晚上才能答覆你。」

  「……沒關係,不必了。」他閉了閉眼,語帶壓抑地咬牙道。

  原來他竟是為此失戀,還傻傻地失意這麼久!而那個如此主宰自己心情的人,卻只是以試都不想試的心態來打發自己!

  一時間,他幾乎要忍不住笑出來了。誰能告訴他,事情怎麼可以荒謬到這個地步……

  以往歷經的心酸和逃避、近來歷經的猶疑和掙扎在腦中輪轉,他越想越可笑,最後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每笑一聲,心臟就揪痛一次。

  然後,像他的發笑那樣突然,他收住了笑,看向她時,目光如炬。

  「像這樣傷害人,會讓你覺得開心嗎?」冷冷拋下這麼一句話,他拍桌而起,連聲再見也沒有,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五章

  一回到家,他就把自己關在房內蒙頭睡了一整天。

  一覺醒來,窗外夜深,拿起床頭鬧鐘一看,竟已是凌晨時分。走下床,打開房門,家中已全面熄燈,目光投入無窮的黑暗中,倍感淒冷,趕快又回到床上,想再次入夢,卻發現自己有了時差。

  他們之間,明明極投契,卻也像是有了時差一樣,無法合拍。

  歎了口氣;經過充分休息,此時他的情緒已冷靜下來,思路也清晰許多。

  他想,自己一定是氣昏了頭,才會把話說得那麼重吧。

  唉,相交多年,又不是不瞭解她的個性,與其說是好逸惡勞,不如說是精打細算,思考方向總是瞄準以最少的風險獲取最安穩的利益。

  依然記得很久以前的那一天,那個女孩用一雙晶亮的眼睛看著自己,笑嘻嘻地提議要跟他共創所謂雙贏局面。

  想必這回的說法,也是她自認雙贏的一條妙計吧。

  而不管怎麼說,這都只代表一件事|她不夠喜歡他。

  她不夠喜歡他,才會做到不把他當對象。

  她不夠喜歡他,才會堅持當朋友比較好。

  她不夠喜歡他,才會這麼怕麻煩。

  分析的同時,氣慢慢消了,心頭釋放出的空間被灰暗的沮喪逐吋逐吋取代,就這樣抑鬱地輾轉到天亮,才心情很糟地準備去上班。

  拿起桌上的手機要帶走,開了機,發現有一則新簡訊,他動作一頓,過了幾秒才按下確認閱讀鍵,入眼的內容是:

  真的、真的對不起,但是請你相信——我從來不想傷害你。

  那是她的來訊,字字惶恐。

  他注視那則訊息,目光變得深遠,彷彿見到很久以前,那個拿著一支棒棒糖站在他面前,即使不知自己做錯什麼,也誠心祈求和解的女孩。

  就在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已經原諒了她。

  因為她在自己心中太具歷史、太有份量,他是一輩子也無法跟她決裂的。

  不生氣了。心中的情緒迷迷茫茫,那是怒火燃燒殆盡之後,分不清是無奈或悲哀的餘燼。

  收起了手機,出發前往公司,想不到一進門就聽到熟悉的咆哮:

  「Dory!過來告訴我這是什麼……為什麼背景會用這麼複雜的花樣!」

  是工作室人稱老大的資深設計師在發飆,受氣包是他的新任助理蔡小姐。

  她尚是生手,面對上司的疾言厲色,惶恐無措,囁嚅解釋:「因為……實際畫出來之後,感覺有點空洞……」

  「問題是我有說可以這樣嗎……你不要隨便幫我決定!你看,被你這樣一搞,整個感覺都不對了嘛!嬰兒用品的海報,氣氛要柔美,要充滿母愛,現在被你加上這些有稜有角的幾何圖案,這種錯置感就像收集了七龍珠、召喚出來的卻是神燈裡的大魔神一樣,你懂不懂有多奇怪……」

  眼見助理被訓得面無人色,羅沐馳出面緩頰:「好啦,老大,一大清早別生這麼大的氣,讓她開了檔案馬上修改,幾分鐘的事而已。」

  老大睨著不敢抬頭的助理,擺擺手道:「算了算了,等下你改好了再給我。」臨走之前,餘怒未消地低罵:「怪不得叫Dory,真是多餘。」

  就是要多損一句就對了。即使習以為常,羅沐馳還是有點啼笑皆非,隨即暗自歎了口氣,慢慢走到自己座位上,卻是做什麼都提不起勁,那自是因為朱皓音。

  其實她已將她的決定清楚告知,他該想開,卻為何鬱悶?上班時間,滿腦子不是工作,而是那個趕不走的身影,那些忘不了的從前。

  不期然憶起,高三那年,他參加視覺傳達設計學系的甄試,繳交送審資料之前,不慎讓一場大雨淋毀了自己的作品集,她得知後二話不說前來相助,兩人一起在圖書館泡了一個禮拜多,每天趕製,直到圖書館打烊才回家,總算在千鈞一髮的關頭完成。當他被通知錄取時,她簡直比自己還開心,笑嚷著要拉他去狂歡慶祝,那喜不自勝的模樣至今仍深印在他腦海畔。

  啊,他開始懂了。一個人在失意時所得到的支持,最是令人永誌不忘,所以他無法輕易放下她……然而事到如今,他難道還有另一條路可走嗎?

  越想越心煩。到了中午,卻沒什麼食慾,他拿了杯子到茶水間準備用,即食沖泡麥片解決一餐,不意見到飲水機前已站了人,是早上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助理。

  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她慌忙抹抹臉,回過頭來,見他手持馬克杯,連忙退開身。「不好意思,擋到你了。」

  「不會。」瞥眼她的紅眼眶,顯而易見是躲在這裡偷哭,他心中頓生同情。

  「剛才真是謝謝你。」她趁機表達感激。

  「不客氣。」他溫言安慰:「你不用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他是個直腸子的好人,不記仇、不藏私,跟著他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而且他很肯提攜後輩,就是脾氣火爆了點。」

  「他對以前的助理也總是發這麼大脾氣嗎?」她惶惑地低聲問道,顯然被那句「多餘」的評價剝削了自信。

  「放心吧,不是只有你的名字被他拿來作過文章。」羅沐馳微微一笑。「以前他也說我:『怪不得叫Francis,煩死了。』」說不定他慣用英文名字稱呼助理就是為了練習罵人的創意。

  「咦!你當過他的助理?」她驚訝地張大嘴。

  他點頭。「剛進公司時。」所以易有同理心。

  老大的設計風格豪邁,卻對小地方異常堅持,起初他也常為此挨刮,聽到都會背了,尤其是那句;我有說可以這樣嗎?你不要隨便幫我決定!

  思緒毫無預兆地在此定格空白期至少持續五秒以上,才像終於在混亂打結的毛線團中找到線頭,進而恍然大悟。

  她自顧自地下了定奪,似乎忘了他也該有決定權。不過,這不能怪她,因為連他自己都忽略了,還下意識消極起來,彷彿默許「可以這樣」。

  對於心繫已久的她,他難道只能選擇放棄?不,此際他越想越奇怪,如果她是對自己毫無感覺就算了,但聽她所言,分明對他不無好感,為什麼他就得任由她專斷獨行、不顧己願就輕言撤退?

  她認為當朋友比較好又如何?!言聽計從又不是他的義務。

  她不夠喜歡他又如何?又不是差一個字的「不喜歡」那樣毫無可為。

  如受當頭棒喝,閉塞多時的思路在此時豁然開朗。他終於明白,糾結心中一整個早上的情緒不是鬱悶,而是不甘;不甘於事情這麼輕易就成定局、不甘什麼努力都沒做就得放手——開什麼玩笑,這到底是哪門子道理!

  仔細想想,他對她也未免太百依百順了。是時候讓她知道,若她以為從國中開始,他們之間每件事都一定能達成共識,那她就錯了。

  心中的火花死灰復燃,啪茲一聲,像是保險絲終於被燒斷,連帶把過往的所有乖巧壓抑燒個精光,新生一股豁出去的勇猛幹勁取而代之,他放下馬克杯,改變主意,要外出好好吃一餐以補充備戰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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