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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頁 席絹 「你不想認他,為什麼?」 「我姓白,他姓趙;我貧窮,他富裕,不是一路人,硬是認了親也尷尬。再說他趙大侯爺在京城的處境已經夠糟糕了,何必又來這一起子事件讓他給人送談資。」老實說,白雲對他都有些同情起來了。 「你真是這樣想的?」 白雲想了想,坦白道: 「這是說給外人聽的,畢竟聽起來會覺得很有骨氣,也很體貼的樣子…… 但,事實上,我就是不想認他。隨便出現一個人,就說是我親人,我怎麼也接受不了。」加上娘親基於保護兒子的名聲,也沒有相認的想法,正好。 「你這是在賭氣嗎?」 「不是賭氣,真的。」可能她的執拗很奇怪,但她就是沒打算認個侯爺兄長。她獨立慣了,向來無法輕易接納別人進入她的生活領域裡,就算是血親也無法給予優待。 瞧她認真的神情,賀元知道她是鐵了心不認趙思隱。可他實在不能理解白雲對這一件事上的做法。趙思隱是她們母女倆在這世上僅有的血親了,她們本來就貧窮,如今白母又重病在身,若是有個可以倚靠的、又很有身份地位的男性親屬來照顧,便能緩解她們的窘況——錢糧好說,但是最好的醫藥卻是平民接觸不到的……想到這裡,賀元問出心中想了許久的問題: 「你坦白告訴我,你現在的境況是不是極為拮据?」 「不會啊,我手頭還算寬裕。」白雲訝異於賀元竟會開口問她的經濟問題。 來到京城與他重逢之後,他便每旬讓人送來糧食以及給娘親補身的補品送得還很對症,可見私下調查過娘親的醫案了。有了他的大方接濟,解決了她最苦惱的補品問題(主要是貴得嚇人又難買到好貨),她完全不必擔心手頭的錢不夠用。所以她不明白賀元怎麼突然這樣問她。 「你怎麼可能寬裕?在小歸村那種地方,就算整村的田地都是你的,你也賺不了錢。更別說,你家裡並無田產。可即使知道你的情況,我卻從來沒有給你送過錢財。」賀元有些艱難地說完後問道:「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你們這樣的人覺得送錢很俗氣,而且還容易傷到窮人的自尊心,自是不肯送的,連提一下都不行。」白雲覺得自己真是體貼,從來沒有搬出她「窮人的傲骨」來折騰他。 賀元又被氣到跑題了,他哼聲質問: 「什麼叫我們這樣的人?是哪樣的人?」 白雲揚著下巴,因循著十年來通信時慣用的打擊他的方式,道: 「請參考《世說新語,規箴》裡的王夷甫,就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人了。」 「什麼王夷甫?!」雖然自認滿腹詩書,但可惜記憶力沒白雲強,一時沒能想起此為何人,所以賀元差點又一如既往地對她翻臉,她的賣弄實在是太欠扁了! 幸好及時想起,這個女人再混帳,也是他放在心上的人,更是個女人,再不能像以往那樣了。得忍。 白雲輕笑出聲,在賀元的瞪視下,慢悠悠地背誦出那段內文—— 「王夷甫雅尚玄遠,常嫉其婦貪蜀,口未嘗言錢字。婦欲議之,令俾以錢繞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見錢閡行,呼婢曰:『舉卻阿堵物。』」背完之後,她揚眉回應他方纔的質問:「你們這種人就是——一輩子不肯把『錢』字說出口,連看到錢也要生氣,若是要你們拿錢去接濟朋友,可能你們就會羞愧得去跳河了。」 一向風儀完美的賀元很沒氣質地朝她翻了個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悅。雖然不悅,但此刻不是糾纏這個的時候,還是說回正事吧,這筆帳以後再算!哼。 「我給你送過物品書籍,卻沒送過錢。後來知道你娘親在去年大病一場,險些救不回來時,我心中很是後悔。」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十年來不肯送錢,就是想照顧她的自尊心,也希望她自強。畢竟平白無故對人濟助過度,反而容易將人養懶養廢,好心辦壞事的例子他也聽說過不少。 「賀元,你認為我除了會讀書、會踢球之外,就什麼也不會了嗎?」 「當然不是。你有聰明的腦袋、敏捷的身手,我相信你會的很多,只要你願意去學。」 「多謝你這樣看得起我。不過你一定想不到,我還知道怎麼賺錢。」白雲再度對賀元爆了個秘密:「其實我從十三歲開始就幫著張夫人打理她的商舖與客棧了。如果我沒有來考狀元的話,那麼我應該有機會成為一個很會賺錢的商人。因為我幫張夫人工作沒幾年,就已經賺到不少的花紅與薪資,比其他管事都強。那些錢,足夠我們母女倆在京城開銷以及來回的路費。張夫人還說,等我忙完京城的事,歡迎我再回去為她工作,她說要把一身的經商本事都教給我,讓我當個天下間最厲害的商人——」 「商人?!」賀元懷疑自己會被她氣昏。他氣急敗壞地質問:「誰慫恿你走那條歪路的?!張夫人又是何方神聖?」他要去撕了她! 「張夫人跟陳夫人一樣,都是住在慎嚴庵裡的人。我聽張夫人說,他們張家是京城第一富商,你就算不跟商戶往來,也應該聽說過的吧?」 「皇商張家……是了,張家有個女兒在慎嚴庵。那個女兒是個經商的天才,嫁給一名窮秀才後,短短五年內就將那秀才的家族經營成一方豪富,又使手段將丈夫給塞進京城最知名的書院,讓他得名師指導,終於順利考上舉人,接著勉強考得了個同進士出身後,她花大錢幫丈夫疏通跑官,手段厲害得緊。可惜——」 「可惜丈夫出息了,也就想著享受玩樂酒色了。所以張夫人又花了兩年的時間,讓夫家變回一無所有的原狀。」白雲接著說完。 賀元看著她,問: 「你真的知道張夫人都做過些什麼?」比如:據說毒殺丈夫的庶子庶女、將所有侍妾臉上烙印後賣到苦窯髒地、用丈夫親友的名義放貸,並去官府揭發…… 「我知道啊,她都說了。」白雲點頭。 「真的知道?」賀元不認為張夫人身為作惡的當事人,會據實以告。多半是強調了負心漢的該死,以及自己的所遇非人吧?至於所做的惡事,大概全是模糊帶過。 「真的。陳夫人和李夫人也知道的。她們還很驚訝地說張夫人怎麼也不遮掩點,居然都說了。後來深怕會把我教壞,常常要張夫人別說了。」白雲攤攤手。 「……你信裡都沒提起。」 「又不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好提的。」 「還不是什麼大事!你會被她教壞!」賀元怒道。 「我才沒有被教壞。」白雲可不覺得。 「那我問你,如果以後你覺得所嫁非人,那你會無視朝廷律法,殺了丈夫的所有小妾與庶子庶女,然後設計讓夫家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嗎?」 「我不會。」 「你怎麼可能不會!」賀元完全不信,白雲骨子裡根本沒有溫順賢良忍讓之類的美德。 「我又不嫁人,當然不可能遭遇那樣的情況。」白雲說道。 「什麼?你不嫁人?!」賀元驚得一拍桌子,力道大得滿桌的杯盤都跳了起來。 「你這麼激動是怎樣?又不是什麼大事。」人家她阿娘都不太指望她嫁人了。雖然總希望她出嫁,但實在想像不到哪個地兒能裝下她,便悲觀得不敢多想,頂多唉聲歎氣一下。 「當然是大事!是誰教給你這種想法的?是不是慎嚴庵那些沒嫁過人的尼姑以及所嫁非人的夫人們?啊!」濃重的危機意識讓賀元草木皆兵起來,覺得白雲認識的所有人都有嫌疑,都是教壞她的惡人。 「沒有人教我不要嫁人,是我自己決定不嫁的。」 「為什麼不嫁?你到底在想什麼!」賀元再也坐不住,起身繞過桌子,站在白雲面前,居高臨下,氣勢洶洶。 「沒想什麼啊,我把認得的所有適齡男子都考慮過一遍,發現沒有可嫁之人,才決定不嫁的。」白雲很認真地說道。 「沒有可嫁之人?」賀元咬牙問。 「對啊。」 「那我呢?我也不可嫁嗎?」 「啊?」白雲錯愕,瞪著賀元冒火的眼,一時之間,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這兩天才想清楚自己是喜歡賀元的,但確確實實,她並沒有因為喜歡而認為兩人應該結成夫妻。畢竟……那太匪夷所思了。 京城權貴的他,與山村蓬戶的她,是走不到一塊兒的。 她想得很清楚了;而,顯然,賀元還在一腦門混亂,沒時間冷靜下來將事情想清楚,才會在此刻這樣的生氣,這樣的……覺得被辜負。 第13章(1) 「小雲,我真不明白昭勇侯府那些人到底想怎樣!明明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那個『白妹』不是明宣侯府的下人,她只是我一個朋友托我帶去昭勇侯府尋親的,沒找著表姨,就回家鄉去了,她家鄉在哪我也不知道——我這話說得夠清楚了吧?怎麼他們一群人都像是聽不懂,非要一再跑來追問!難道他們以為再問下去就能問出朵花兒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