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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貓朵    


  「感冒了?」他回過身問道。

  摸摸鼻子,她對著他搖搖頭。

  瞥她一眼後,他邁開長腿,才跨離房門兩步遠,又聽見後頭連續響了兩個大大的噴嚏聲。

  方若海垂著頭,揉揉過敏的鼻子,暗自叫苦。另一方面,也在臆測著他身上那股香味從何而來。難不成……他有女人了,只是她不知?

  「冷?」想起她身上那汗濕的舞衣,他停下腳步。

  咚地一聲,那個雙腿雖然往前走卻沉浸在自己思緒裡,還不停揉著鼻子的女人,一個沒注意又撞上他硬邦邦的背,與那日校門口發生的狀況如出一轍。

  重心不穩的她,一手拿著耳機和手機,一手還停在鼻端上,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自己就要往後栽去,她怕疼的閉上雙眼,等待疼痛的到來。

  身後一被柔軟的身體碰撞,林凡便知有人眼睛沒長好,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他轉過身子,大手一撈,便把那個差點栽倒的小女人撈進自己懷裡。

  「咦?」沒有預期的疼痛,方若海緩緩睜開眼睛,在發現自己被摟進一個溫暖的胸膛時,粉頰竄起一陣燥熱。

  心窩裡關著一隻小鹿,那隻鹿兒不安分地衝撞著,害得她心口又是卜通卜通亂亂跳。

  見她頰畔又是一層淡淡的紅暈,加上自己硬實的胸前多了一道柔軟,林凡才驚覺兩人間是如此親密。

  握住她腰身的鐵臂一鬆,他輕別開臉,低聲道:「換件干的衣服再出來吃飯吧。」話落,長腿一邁,他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見他臉上有著古怪的神色,方若海倒是不以為意。他沒因為懷疑而趕她走,也沒放任她栽倒,還關心起她來……就算現在他對她咆哮,她也是很滿足。

  嘻……目前看來,她與他的距離是往前進了一步。嘻!嘻嘻!

  第四章

  那日,一個秋季的落日時分。

  林凡開著車,車內還有林瓶和夏芸心,一個是他的妹妹,另一個是他的未婚妻。她倆為了慶祝他拿到碩士學位,找了家很有特色的餐廳,說是要三個人好好吃頓美食後,再去狂歡一整夜。

  往餐廳的途中,晴朗無雲的天空突然被層層的灰雲佈滿,不多久便開始下起大雷雨。豆大的雨珠密密打在車窗上,辟哩啪啦響個沒完沒了。

  芸心說,那雨聲、那雷鳴,是為了慶賀他拿到學位而合奏的歡樂舞曲。

  瓶瓶則說,秋天還下雷雨,一定是連雷神和雨神都為他開心,所以劈了幾道響雷、下了場大雨來祝賀他。

  他們三人一路說笑,終於來到那家餐廳。

  雨天出門總是不方便,所以有車的人在這種時候自然是選擇以車代步,而車一多,停車位相對也就難找。

  他在餐廳附近繞了好幾圈後,總算在餐廳對面等到一輛正要自路邊停車格離開的車子。瓶瓶和芸心嚷著要先進餐廳點餐,他讓她們先下車,自己再把車停好。

  車一停妥,他才打開車門跨出一腳,便看見站在馬路中央,撐著傘等著過街的她們。

  他帶著笑意自車內走出,關上車門設了防盜警報器後,一個轉身,他看見對向車道一輛高速駛來的聯結車,完全沒有減速跡象地直朝她們而去,眼看著就要撞上。

  他愣了一秒,隨即大喊:「小心——」然後跟著邁開雙腿,不理會這方的來車,迅速往她們的方向奔去。

  「砰」地一聲後,路人的尖叫聲四起,她們共撐的那把傘被拋上半空中,像落花似的在空中旋轉又旋轉,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墜地。

  他看著芸心被撞飛到這個車道來,一輛來不及煞車的小客車就這麼輾過她嬌嫩的身體。他蹌蹌踉踉地走到她身旁,腥紅的鮮血不斷地從她鼻口湧出,她的身子還不停抖動著。

  他喊著她的名想喚回她的意識,他想撐起她的背帶她就醫,怎奈一個沉重的雷響後,雨勢增大。

  一個短暫的抽搐,她身子那不自主的抖動,頓時停止——

  她斷了氣,在他懷裡;她魂歸天,在他眼前。

  他張著嘴,想喊她卻喊不出來:他眨著眼,想掉眼淚卻掉不出來。他只能顫抖著雙手,抱著她尚溫熱的身體,任她嘔出的鮮血和著雨水,染上他的臉、他的衣、他的掌。

  苦味、澀味、酸味……漸漸滲過他濕透的衣,逐一侵入他的心,攪和成另一種滋味——

  是痛。

  他喉頭緊縮著,他雙眼乾澀著,他心肺撕裂著。

  好心的路人上前關心著,他置若罔聞,雙眼空洞,他只是靜靜地擁著芸心,緊緊地擁著芸心。

  好半晌,對街傳來了喧鬧聲,那聲音會干擾到他的芸心啊……

  他氣憤地抬首,正要大吼著要他們安靜時,雙眼瞧見肇事的聯結車就停在對街。他看著幾個人或蹲或跪在肇事車輛旁,天暗雨大,他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麼,好像……好像是正要從車體下方拉什麼東西出來……

  「繃」地一聲,心上那根早瀕臨崩潰的弦,緊了緊,然後硬生生斷了。

  他將芸心抱到馬路旁,拜託路人照顧他的睡美人,別讓她被喧鬧聲驚醒。然後他以極快的速度奔進車潮、橫越馬路,在聯結車旁停下腳步。

  雨水打在他身上,不痛,真的不痛,因為他的痛覺,早跟心臟為伍,所以身體沒了痛覺。他看著那些人自車體下方拉出一具嬌小的身子,高速撞擊加上拖行,那嬌小的身子早已因重創而變形。

  死了的,血肉模糊;活著的,肝腸寸斷。

  大雨沖刷下,腥紅的液體沿著她全身上下每個部位滑到地面,在她身體周圍形成一圈紅光,煞是沭目驚心。

  她的瓜子小臉被雨水沖刷得很乾淨,只是被車輪輾過又被柏油路面磨壞的臉皮,讓人瞧不清她原來的清秀。

  「咚」地一聲,他雙膝跪地,濺起地上的血花,染紅他的眼、他的臉、他的衣、他的心。他的身上儘是她倆的鮮血,這是上天給他的慶賀?

  什麼雷鳴、什麼雨聲合奏的歡樂舞曲?什麼雷神、什麼雨神的祝賀?根本都是狗屁!根本什麼都不是!

  那雷鳴、那雨響,根本是催促她倆魂歸天的勾魂曲。

  去他媽的狗屁雷神!去他媽的狗屁雨神!都是混帳!一堆該死的混帳!

  大雨嘩啦嘩啦,沁涼他的身子,他聽不清路人嘰嘰喳喳到底是在對他說些什麼。

  雨簾下,救護車一路鳴笛由遠而近,一部停在這端,另一部在對街停下,車頂上的紅燈閃爍不停,像在照亮黃泉路,好讓她們不怕黑,安安穩穩地走進陰曹地府。

  待她們分別被救護人員抬上擔架,送上車後,「砰」地一聲,車門重重落下。雙眼一眨,他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臉頰早已流淌著溫熱,在冰涼的大雨下,那溫熱益發灼燙、傷人。

  那日,瀟瀟秋雨中,他懂了什麼叫男人淚。

  那日,瀟瀟秋雨中,他嘗到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那日,瀟瀟秋雨中,他同時失去摯愛的未婚妻和至親的妹妹。

  那日,瀟瀟秋雨中,他才明白原來女人都是脆弱的花朵,易碎。

  他在大二那年春天認識芸心,情芽初開,然後茂密成愛情林。他在拿到碩士學位那年秋天,風雨瀟瀟,情葉飄飄,情花枯凋,而情意滿滿的心,從熱燙變冷,然後凝成凍。

  之後,他像掉了魂,整日過得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

  一個無心之人,哪還會惦記人生?他想過乾脆跟著她們一起離開,卻在因緣際會下,聽了國科會特約研究人員向震譚的一場演講後,改變了想法。

  瓶瓶和芸心的離開,絕不是為了要讓他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老天爺帶走她倆卻留下他,也不會是要讓他悲傷到結束自己的性命。若是如此,當時一併連他也帶走就好,何必留他?

  是以他告訴自己,他要為她倆在人世好好活著,也要對身邊的人更加良善、更加照顧。

  所以,於事,他進入向震譚成立的視心研究室,成為研究員。一方面好好工作,一方面也是希望藉由深入瞭解人類心理的同時,能讓自己早日沉澱那哀傷。

  所以,於人,他對雙親更孝順,即使他們仍不諒解為什麼他沒盡到兄長照顧妹妹的責任。

  不僅是雙親,身旁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能享受到他的關懷。

  除了戀慕他的人……

  他長相俊美,個性雖冷漠心卻是善良,向他示好的女性極多。

  可他的愛情林枯死了,他的心凝凍了,他再也愛不了女人,也不要女人愛他。所以一旦發現有女人對他有意,他便疏離。

  雖然他努力活著,好讓天上的芸心和瓶瓶放心,但每年秋季,天不落雨就沒事,一旦降了雨,他便止不住過去惡夢的侵襲。

  嘩啦嘩啦,一場急雨驟下,那雨珠打在地上的聲響,流淌過他的耳,穿透他的心,又滲出細密血絲。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尖銳地讓林凡自夢中驚醒過來,他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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