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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佚名    


  「還有朕曾經拿來對付她的手段……若她想起來了,還能有眼前的平靜日子過嗎?六弟,朕想她,不比你少。」

  律韜難得的真心話,竟是對著這位素來沒有深厚交情的弟弟道出。

  話落,兄弟二人相視無語,他們相差七歲,養在不同宮中,再加上律韜十七歲就加入軍隊,經年領兵征戰,所以,青陽從小就只與自己的四哥親近,對於他的二哥,從未懷抱過半點兄弟的情義。

  直到那一天,他發現這位如神人般無所不能,如修羅般殘忍無心的哥哥,其實也不過就是個血肉做的人,會疼會痛,會心碎會崩潰,才決定與他培養一下晚來的兄弟情誼。

  雖然,他心裡知道,這位心思銳利的哥哥,其實很早就看穿他的積極配合,不過是為了最疼愛自己的那個人。

  誰說各懷鬼胎,就不能成為盟友呢?他們其實一點都不介意被利用,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又何必糾結無關緊要的過程呢?

  「不過,」律韜苦笑,又接著說道:「或許是朕太杞人憂天,她那天在『百陽鎮』聽到裴慕人這個名字,竟沒有半點反應,或許很多事情,她是真的忘乾淨了也不一定。」

  聞言,青陽撇了撇唇,對他這位二哥的自欺欺人不以為然,在他們這麼多人之中,律韜明明最介意的就是裴慕人,說得那麼輕描淡寫,要不就是心裡還很介意,要不就是心裡其實在得意裴慕人已經被徹底遺忘。

  「下次皇上要不要試試看『丹臣』二字?」說完,他看見律韜楞了一瞬,想必也曾耳聞過這二字,「留取丹心照汗青之『丹』字,是慕人大哥只獻給她的一片熾忱,私下裡,我只聽她喊過慕人大哥『丹臣』,就像她總愛喚我『青哥兒』一樣。」

  律韜一臉沉靜,彷彿隻字未聞,就像是明明刻意遺忘了那個名動天下的齋號,卻表現自然得彷彿它從未存在過。

  這時,元濟領了宮女進來,道:「皇上,皇后娘娘讓人送來一盅桂花藕羹,讓皇上吃了暖胃解饑。」

  「嗯。」他點頭,讓人將暖盅蓋子打開,取出裡面暖著的小瓷盅,掀開玉白的碗蓋,一股甜而不膩的香氣隨著熱度散開,薄透的藕羹讓熟透的芋苗給染上淺淺的紫,湯裡桂花點點,極有情趣地飄散著,「讓人去回皇后,就說她的藕羹極美味,朕很喜愛。」

  「是。」元濟領命離去。

  自始至終,青陽覺得自己被干晾在一旁,有點不是滋味,心裡最嘔的是聽到那盅藕羹是皇后讓人送來的,而他卻沒份兒!

  想以前……要是有好東西,最先被關照的一定是他啊!

  青陽欲哭無淚,而他知道自己被無視的原因,是因為剛才潑了他家皇帝哥哥一盆冷水。

  他是傻了嗎?怎麼就忘了這人最會記恨呢?

  一路而來,外頭天寒地凍,而入殿之後,裡面則是熏著暖盆,雖然以水養著幾盆金盞銀台,但空氣終究還是有點乾燥,剛才說了好一會兒話,他喉嚨也干了,看著他家二哥美味地進著藕羹,他更是覺得喉嚨干到快啞了。

  直到盅裡的藕羹大半都進了肚裡,律韜才抿了抿被甜羹滋潤的嘴唇,朝著他的六弟勾起滿意的淺笑,彷彿剛才被澆涼的心也都被潤暖了。

  「渴了?」瞧他一臉饞相。

  「皇上明知故問嗎?」青陽一臉沮喪,只能男兒有淚不輕彈。

  「還不是時候讓你見她,朕可以承諾,明年北巡之行,一定讓她與你見上一面,明兒個是除夕了,趕你原路回去不厚道,你要待在王府也好,朝歌的府裡也罷,總之安分一點,晚點朕會派人送一份除夕夜要用的宵夜果子盒過去給你,以前那些都是華母后讓人張囉,今年她倒是忽然想起了。」

  「那你們吃的團圓餅,臣弟也要分上一塊。」他趁機追加福利,雖說有帝王的承諾,但能同吃一塊團圓餅,總是有個好兆頭。

  也是一個得了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人!但可不是誰都能在他面前大搖大擺的把染坊開得風生水起。

  律韜在心裡冷笑,還沒忘記剛才他看似無心,實則澆得淋漓歡暢的那盆冷水,心裡還在記恨,「別得寸進尺,你吃不吃團圓餅都一樣,你們能不能見到面,只看朕一句話。」

  第6章(2)

  除夕,小雪。

  點點的雪白,如鹽花似的從空中飄落,看似輕軟無物,但是厚厚積了一層以後,踩之有聲,清脆也悅耳。

  瓏兒在書房內,只聽見小滿領著奴才們裡外張囉,隨著他們腳步交迭而來的碎雪之聲,明明該是擾人的吵雜,但聽在她耳裡卻分外覺得室內寧靜,更能靜下心來寫字。

  不同於一般女子寫字,因為腕力不夠,再加上長輩教導要有大家閨秀的矜持,所以通常都是坐著,她站在書案之前,悠緩地勻筆,彷彿在沉思著什麼,一頓,唇畔噙起淺笑,在攤開的紙面寫下了四句詞。

  最後一句寫完,她抬手收筆,看著自己沒有半點大家閨秀氣質的字體,雖不致於龍飛鳳舞之草放,卻是點曳之間,不羈不拘,自成一格。

  她想到律韜見過幾次她寫的字,他的表情總是有些嗔笑不得的古怪,以為他不表讚賞,但是,隔日她放在書案上臨完的字帖,總會不翼而飛,就不知道是不是他這位富有天下的帝王,真的有偷雞摸狗之舉了!

  瓏兒看了自己所寫的最後兩句話,眼裡泛過一抹深思,取過一張短箋,又提起筆,寫下了兩句話,看著墨跡慢慢變干,收進信封,喚來了小滿,吩咐她派人將那封信隨著一份宵夜果子盒送到她的義父府上。

  然後,她讓人取來白狐暖氅,出了庭院,比起鵝毛大雪的豪壯,如鹽花般的小雪,即便是厚厚的堆迭,看起來都是細緻婉約的。

  隆冬時分,就連湖心都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層,她遲疑了一下,提起了暖氅下擺,一腳踩上了厚冰,嚇得隨在她後面撐傘的小滿驚嚷。

  「娘娘,當心,那可不是踏實的平地,是結冰的湖啊!」

  「瞧見了。」她沒好氣地對小滿笑道,然後就連另外一腳都踩到冰上,不管小滿有沒有跟上來,就逕自地往湖心步去。

  「娘娘!」小滿當然是拿著傘,一步不離地走到主子身後。

  瓏兒走到了湖心,回頭顧盼,只是四週一片無邊無際的白雪茫茫,與岸邊的夏日殘荷構成了一幅極美的畫面。

  在幾天之前,她終於與幾名太醫和畫工商定,將荒草集第一版付梓傳世,其實原本律韜交給她的內容,就已經十分齊全,她不明白,當初搜羅這些資料的人,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會功虧了一簣。

  從律韜以「薨」之一字,來述說那人的死亡,她可以猜想那人的身份頗為顯赫,而在看過整部文書內容之後,她可以篤定那人必是王爺諸侯,要不,就算是尋常的一品大臣,也不可能動用如此大筆的金錢與人力,只為了為百姓編輯一本救荒之書。

  她說不清,道不明自己在看到那些文字圖像之時,心裡的興奮,以及一絲絲彷彿翻騰似的刺痛,那痛,來自於她壓根兒不知從何而來的懷念。

  瓏兒低頭看著自己半沒在雪裡的暖靴,緩慢地蹲下身,將暖手的小懷爐交給小滿,開始在雪地裡挖了起來。

  小滿在一旁看著擔心,卻知道自己勸不了主子,只能將手裡拿著的油傘往前傾斜,確保漫天雪花不會落到主子身上。

  漸漸地,瓏兒在雪下看見了透明的冰層,隱約地,竟然可以見到一隻紅色的鯉魚在殘荷枯槁的枝葉之間靈活游動,那一瞬而逝的紅艷,彷彿是她胸口怦動,看似死寂,其實仍舊鮮活的心。

  誰說女子的心裡就不能胸懷天下?數十年前,這後宮裡不就出過一位挽燈皇后,她過人的才智膽識,誰敢說她輸給男人?!

  她與鳳闕皇帝攜手開創的盛世,即便到了現在,都仍舊令世人緬懷,更別說,這齊家的江山,還是開國皇后南宮鳳雛鼎力助天始皇帝奪下的!

  雖然,拿自己與兩位皇后相比時,瓏兒總覺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但是,她何嘗不行呢?

  只要律韜願意,只要她能說服他……她閉上美眸,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讓胸口也充滿了令神智一振的涼冽,在經過「金陵」一事之後,他們之間,並不是全然沒有希望的,不是嗎?

  她想,自己的目的永遠不會純粹,但是,律韜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的用心,讓她願意一試,試著去相信他……而今晚,會是個好日子。

  除歲日,宮廷裡少不了大擺酒宴,燒沉香檀木,架起篝火,讓這守歲之夜熒煌如畫,香聞數十里。

  當律韜宴過群臣之後,在深夜時分踏進「芳菲殿」時,總覺得這個地方與平常不太一樣,一室為了過春節而張羅點綴的紅,竟讓這宮殿看起來像是成親的喜房,在紅燭的照映之下,那深深淺淺的紅,彷彿冬末夜裡最溫暖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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