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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裴寧 「君之代」的歌聲又唱起來,曲畢,一句「天皇陛下的玉音已恭敬地播送完畢」後,播報員又以自己的聲音,再次宣讀了剛剛天皇詔書的內容。 用詞古典,語意含蓄,有聽沒有懂,就算聽兩次也一樣。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沒人確定到底天皇的意思是什麼。 接著,播報員開始播報一連串新聞:首相告示、天皇陛下裁示重建和平、交換外交文書的要旨、一度透過蘇聯協商終結戰爭…… 聽到「終結戰爭」一語,日野昭一心裡才開始燃起希望,他身邊的隊員也開始有了小小的騷動。 他們,可以回家了嗎? 父親與母親的臉依序浮現在腦海,最後浮現心底的影像是,她。 「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在一起,好不好?」他記得自己是這麼說的,在那片有著泥土香味的香蕉田里。 雖然她沒有直接答應,只是生氣地要他承諾一定要活著回來。 他本來以為自己無法守住這個承諾了,但現在…… 如果他再問她一次,她會答應吧? 等到播報員播報完《波茨坦公告》、《開羅宣言》的要旨,並接著「接受共同宣言」的新聞,所有人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漫長的戰爭終於結束,日本投降了。 也許是在這場戰爭中遇過數不清的無奈與荒謬,覺得開心的情緒竟超越了自己國家戰敗感到失望的情緒。 之後,長官一臉沉痛地宣佈部隊就地解散各自返家,他以最快速度收好行李,從花中一路跑到市區。 市區一周前剛經過盟軍轟炸機大隊的無情轟炸,早不復之前的繁華景象,越接近花蓮港驛,災情就愈慘重,處處都有倒塌的建築,在太陽下還微微聞得到燒焦的氣味。 隨著他越來越接近離花蓮港驛不遠的稻住通,日野昭一便越來越感不安,在心底祈求著巴奈工作的萩乃堂千萬要平安無事。 當他看到萩乃堂及附近幾間店面都還吃立在稻住通上,透過木門上原本嵌著玻璃的方形缺口看到熟悉的身影仍在店內,他忍不住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他急急推開萩乃堂已沒了玻璃的木門,不管門上的風鈴還在叮噹響著,也不管河間先生跟許世坤在場,他眼中就只鎖定巴奈的身影。 「巴奈,我、我回來了!」 「昭一……」巴奈走出櫃檯,緩緩地走近他,伸手摸了他的臉。「你……是真的嗎?」 指尖傳來的溫熱體溫讓她眼淚當場滑落。 「他們都說去沖繩的船早就到港外了……我以為你……」眼淚像水龍頭關不住似地不斷湧出,讓她無法好好把話說完整。 他握住巴奈顫抖的指尖。 「特攻隊解散了。」他用另一隻手替她擦去頰上的眼淚。「對不起,這段日子讓你為我擔心受怕,我回來了。」 雖然眼淚還是止不住,但巴奈終於笑了。 「嗯,歡迎回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看著心上人比任何時候都更令他戀慕不已地帶著淚的笑顏,他緊張地清了清喉嚨。 「什麼問題?」巴奈沾著淚水的捲翹睫毛,在八月天的陽光下如鑽石般閃閃發亮。 「那個……就是……」話到嘴邊,他又緊張了起來。 「日野君,像個男人一樣說出口啊!」一旁看戲看得很焦急的許世坤忍不住插嘴。「巴奈現在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有你照顧是最好……」 「安靜,沒你的事。」河間先生搗住許世坤的嘴,把人往後面作坊拖去。 「巴奈,你可以下班了,反正最近轟炸剛過,也沒什麼生意。」河間先生一顆頭探出來交代一下。「對了,日野君,歡迎回來。雖然未來時局難料,但能活下來比什麼都好,巴奈……就交給你啦。」 「啊,是……」日野昭一看著河間先生的大方臉消失在布簾後,目光回到巴奈身上,才注意到她面容略顯憔悴。「巴奈,分開的這陣子,你好嗎?」 巴奈像是被提起了什麼傷心事,垂下視線,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看得日野昭一很是心焦。 「巴奈?」 「昭一,我好高興你還活著,不然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了。」巴奈低著頭,淚流得更急,一顆顆滴到木質地板上。 「一個人……巴奈,告訴我究竟怎麼了好不好?」不好的預感在日野昭一心裡擴散。 「在八日的空襲中,春香……受了重傷。」巴奈試圖放輕自己的語氣,卻掩不住越抖越厲害的聲音:「而我的母親……遇難了。」 像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件事般,語畢,巴奈身形踉蹌一晃。 日野昭一連忙將全身顫抖的戀人擁人懷中。 那幾乎是她的全世界,而現在,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了。 「巴奈,從今天開始,我會照顧你,一切都會沒事的。」撫著她柔軟的黑髮,日野昭一決心不讓懷中戀人再受到任何傷害。 「謝謝你,昭一……」巴奈伸出一隻手輕輕抓住他衣襟的下擺,就像抓住賴以維生的希望。 雖然悲傷,至少他們還有彼此在身邊,就不致絕望。 日野昭一之後回想起來,如果他們的故事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昭一爺爺希望他與巴奈的故事能停留在終戰那一天的重遇,而她跟淺見時人的尋人任務,也必須暫時止於這個階段了。 在台北市區的高級意大利餐廳,淺見時人照著之前的口頭承諾請紀海藍吃飯表達謝意,也正式告知必須暫時中止隨身口譯委託的決定。 「紀小姐,在這一個月的期間,謝謝你的諸多幫助。」 雖說上週末從邱爺爺家一無所獲地離開後,就有預感這一天應該不遠,卻沒想到這麼快啊…… 低頭喝著義式洋蔥湯的紀海藍,心底莫名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其實也該是時候暫停腳步了,能聯絡的人都聯絡了,目前也沒有新對象可以拜訪,等到有新線索時再去花蓮也不遲。反正她已因為論文大綱再度被退回而遭到指導教授嚴重關切,是該回到研究生的本業了…… 「紀小姐?」見她沒響應,淺見時人以為她是因為即將失去收入而沮喪,再度說明道:「很抱歉這麼快就暫停委託,我會依照合約上記載的,給予你相應的補償。之後若有新的進展,只要你有意願,我也會優先委託你。」 她不是擔心錢的問題,這一個月賺的比她之前家教三個月還多,足夠讓她撐到找到下份打工,她只是…… 好吧,她也說不清為什麼自己會有一種不捨感,也許是因為她最近全心投入在尋找巴奈這件事上,跟淺見時人的相處也漸人佳境,但這一切卻必須暫止於此,像是感覺什麼都未完成吧。 「紀小姐,如果你有什麼困難的話,請讓我知道。」他的聲音還是很平穩,但紀海藍已能明白隱藏其中的淺見時人式關心。 「淺見先生,不用擔心我,我正好也在交不出論文大綱的關卡,能有一段時間好好做研究,對我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她抬起頭,努力給了他一個開朗的微笑,然後低頭到背包中翻找一陣。「對了,那這些昭一爺爺的東西得先還給您。」 淺見時人接過紅布麻袋與其中裝著的日記,看進她清澈的雙眼,卻總覺得她的笑容裡有一絲不捨。 不捨?是為了什麼? 連他都覺得自己有點被她感染,他從未在工作場合有這麼多的私人情緒。 「你的論文大綱……有什麼問題嗎?」破天荒地,他第一次問起她的私事。 「嗄?」紀海藍明顯一愣,但很快便一如往常地坦誠以對:「我的論文大綱,前幾天又被指導教授退第二次,論文再這樣沒有進展的話,就得延畢或休學啦。」 服務生送上她點的海鮮燉飯,她卻只是沒什麼食慾地以湯匙撥動吸飽醬汁的飯粒,有些喪氣地開口:「也許,我只是空有滿腔熱血,其實並沒有做研究的才能吧。」 「我不這麼認為。」淺見時人平淡卻無比確定的聲音傳來:「你有做歷史研究的才能。」 「淺見先生……」紀海藍抬頭愣愣看著他,拚命深呼吸。 可惡!這人可以不要突然說出這麼讓她感動的話嗎?在這裡哭很丟臉耶…… 「淺見先生,謝謝你為我打氣,就算只是為了安慰我,我聽了還是很開心。」 好不容易安撫住差點暴走的淚腺,紀海藍率直向他表達謝意。 「我並非只是為了安慰你才這麼說,我確實認為你有這方面的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