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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裴寧    


  「無妨。」其中一名軍官制止警察的喝罵,從軍服外套中抽出一張紙,開始宣讀:「日野昭一,恭喜你光榮地被選上海軍『特別攻擊隊』,即將為帝國盡忠!」

  「什……」流進耳中的話語,將日野昭一的血液瞬間凍成冰。

  特別攻擊隊,俗稱神風特攻隊,任誰都知道,一經出征,有死無生。

  隱身在香蕉樹後將剛剛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巴奈,只能用手死命搗住嘴巴,不讓自己的哭聲被警察跟軍官聽見。

  才剛承諾要好好活著的戀人,下一刻便身不由己地打破了承諾。

  「紀小姐,明明說故事的是我,怎麼哭的是你啊。」在自家客廳中,年邁的邱勝彥停下說故事的節奏,好笑地笑了起來。

  「邱爺爺,對不起……」紀海藍接過身旁淺見時人替她抽來的面紙,胡亂擦去眼淚鼻水。「我想到巴奈跟春香的心情,不知為何就覺得很想流淚,我平常沒有這麼愛哭的啦……」

  邱勝彥跟淺見時人交換了一記束手無策的眼神。

  「你這麼愛哭,倒有點像巴奈。」邱爺爺忍不住取笑她。「可是她是以為日野君沒辦法活著回來才哭,你明明都知道結局了,到底是在哭什麼意思的?」

  「紀小姐,別哭了,邱爺爺跟我爺爺最後都還活著。」

  被紀海藍的眼淚給淹得手足無措,淺見時人只好很笨拙地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來安慰她。

  這女人平常明明開朗到有些少根筋,卻在意外的地方很易感。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張總是笑著的臉掉下眼淚,他會覺得很不好受,雖然仔細一想這女人哭得一點道理都沒有。

  「唔,對不起,我知道……」紀海藍又擤了好幾次鼻子,才終於止住眼淚。

  「邱爺爺,不好意思,打擾您說故事了,後來怎麼樣了呢?」

  「先說我自己吧。」邱爺爺抿了一口鹿野紅烏龍,才又繼續:「因為當時台灣聯外的航路都被盟軍封鎖住了,軍部也擔心盟軍會登陸台灣,我跟其它同期入伍的人在海兵團結訓後,沒被送去海外,而是被派到台灣各地駐守。我在高雄海兵團服役,命大躲過很多次轟炸,直到終戰一個月後部隊解散,才回到花蓮港。」

  邱爺爺以簡單幾句話將自己驚心動魄的戰爭經歷總結。

  「那,我家的爺爺,又是怎麼活下來的?」淺見時人少見地開口追問。

  他從不知道自家那個總是笑呵呵的爺爺居然曾是特攻隊隊員,不僅爺爺本人從未提過,那本爺爺交給他的日記裡也隻字未提;要不是他跟紀海藍因為不知該去哪裡尋人而再度拜訪邱爺爺,這段過去可能永遠不會被提起。

  也許這是爺爺不願回憶的一段過去,但是,他想知道,在自己血液中不可分離的一部分的這條血脈,究竟是如何倖存下來的。

  或許自己也被身邊這個一說到歷史,眼睛就發亮的女人給影響了吧,他想。

  「時人君,你現在這個認真的表情,還真像你爺爺年輕的時候。」

  邱爺爺頗感懷念地微笑起來,又拿起紫砂茶杯啜了一口茶,透過茶湯氤氳的熱氣望著對座的淺見時人跟紀海藍。「用我這雙老花眼來看你們兩個,其實也滿像日野君跟巴奈的呢。」

  聞言,微訝的淺見時人與鼻頭紅紅的紀海藍對望一眼,又連忙避開對方的視線。

  是這裡的人喜歡把一起行動的男女當成一對,還是他們真給人這樣的錯覺?

  這樣的想法無端竄入淺見時人的腦海,使他微感困擾地皺起眉。

  「邱爺爺,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啦,怎麼可能!」先開口撇清的是紀海藍。

  「怎麼可能」是什麼意思?

  淺見時人眉頭皺得更深,發現自己有種不太痛快的感覺。

  「呵呵。」邱爺爺只是不置可否地又喝了口茶。「巴奈第一次被春香跟我撞見跟日野君在一起唸書時也是這樣說的啊。」

  「這是兩回事啦,邱爺爺。」紀海藍哭笑不得地回道。

  這女人否認得也太快了,她真的這麼不願意跟自己扯上關係?

  ……不對,他在想什麼!他現在該問的不是這個。

  「邱爺爺,您還沒告訴我們我爺爺是怎麼活下來的。」無視心中不受控的情緒,淺見時人決定讓對話回到正軌。

  「呵呵,抱歉,這小姑娘的反應實在太有趣,我都忘了該回答問題。」邱爺爺笑著放下茶杯,跟他們大致解釋了他事後從日野昭一那裡聽到的故事。

  「……原來如此,謝謝您告訴我。」

  雖然早知是喜劇收場,但聽完故事的淺見時人仍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不用謝,時人君,我只是把我還記得的事情告訴你而已。」邱爺爺搖搖手。

  「很抱歉我還是沒辦法告訴你巴奈究竟去了哪裡,日野君引揚後,我再也沒見過巴奈,後來我也離開這裡好幾年,回來的時候更是人事全非了。」

  「等等……春香呢?」紀海藍略感困惑地開口。「邱爺爺,您回來了,那春香有嫁給您嗎?」

  「小姑娘,你很細心哪。」邱爺爺垂下眼,唇上的微笑有些苦澀。「但你們就算知道了春香的事,也是找不到巴奈的,我還是不說了吧。」

  剛剛原本還很融洽的氣氛頓時因為邱爺爺的沉默而凝重起來。

  淺見時人看出邱爺爺談話的興致已失,便禮貌地帶著紀海藍與老人道別。

  「淺見先生,對不起,是我不小心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一離開邱爺爺家,紀海藍便一臉懊悔地跟淺見時人道歉。

  「沒關係,再聊下去,大概也不會有巴奈的新情報。」見她自責的樣子,淺見時人也不打算苛責她。

  他本來就沒期望能從邱爺爺這再得到什麼有力情報,今天至少聽說了爺爺秘密的過去,已算是意外的收穫。

  從爺爺那裡拿到的聯絡信息已經全部用光,目前找到的片段線索也全部陷入膠著,他現在僅有的週末時間也容不得他做地毯式的搜尋,再加上爺爺不准他找徵信社代勞,確實是到了一個很難再有進展的瓶頸。

  「那麼,淺見先生,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呢?」紀海藍仍帶點鼻音的問題傳來。

  也許,某些謎團,就像邱爺爺充滿秘密的內心一樣,必須等待時機才能解開。

  只是,在沒有新對象可拜訪的現在,暫時中止隨身口譯的委託,在台北等待進一步的消息,會不會對面前這個意外愛哭的女子造成困擾?

  看著面前鼻頭仍像麋鹿一樣紅的紀海藍,向來總能迅速下決斷的淺見時人,第一次感到猶豫。

  第8章(1)

  一九四五年,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

  在花中校舍權充的特攻隊宿舍裡的日野昭一,已和隊友一樣,整理好了即將出發到沖繩受訓的隨身物品;為防盟軍登陸而自鑿沉船鎖港的港口之外,去沖繩的大船也在等著了,他們即將出發去沖繩進行最後階段的飛行訓練,然後便將依照上級的安排,進行唯一的一次出征。

  他已經不會流淚了,因為哭也沒有用。

  長官說,他們將如「花一般的絢爛散去」,能為天皇盡忠,是他們這些帝國子民最高的光榮。

  這些話,他已經聽到麻木了。

  戰爭打到這種地步,連像他這樣身為國家下一代希望的青年都要送上戰場,就算以如何美麗的言語修飾,都不能改變他們即將無謂赴死的事實,也看不出有任何改變戰局的希望,毋寧說是困獸之鬥罷了。

  第一批被派去的花中特攻隊員,據說至今他們的家人什麼音訊都沒收到,連出征前晚寫給家人的「最後的手紙」也沒送回來,據說花蓮市街上有戶人家的母親等到精神都崩潰了,每天坐在家門口,抓住人就問有沒有信。

  如果自己也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去,父母跟巴奈會有多麼傷心啊。

  今早本來預定要在學校由師長替他們戴上綵帶,然後步行去花蓮港神社參拜,喝天皇賞賜的御前酒,最後讓花蓮港的民眾揮著國旗夾道歡送他們上船,但昨日長官臨時接到通知,說今天正午十二點天皇有重大發佈,要大家待在宿舍,聆聽完天皇的旨意後,隔天再行出發。

  也好,至少能多待在自己的家鄉一天是一天。

  他默默希望明天永遠不要到,他實在不想看到巴奈在人群中流著淚水為他送行的樣子,很怕她又會像上次聽到他人伍消息那天一樣哭到昏過去。

  十二點整,所有花中特攻隊員集中在宿舍的食堂,聽著收音機裡的整點報時。報時結束,播報員的聲音響起:「現在即將廣播重大事項,請全國聽眾朋友起立。」

  他和所有隊員一起起身,所有人都站得直挺挺的。

  天皇陛下,究竟會說什麼?

  「天皇陛下即將親自對全體國民宣讀重大詔書。現在開始播送玉音。」

  國歌「君之代」響起,在國歌之後,終於聽到了天皇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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