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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千尋    


  他啊,不是小心眼,是自卑。

  可略過賀秦不提,賀府上下對他們家倒是挺幫忙的,別的不說,光是那五個小子的學業就讓人家幫上大忙。

  賀府延聘幾位師父在家裡教導賀家小孩唸書,那些師父可不是普通人,聽說當中有兩、三位,還曾經在朝廷裡當過大官、見過皇帝面的呢。

  賀老太爺一句話,他們家予祥、予恩、予廷、予博、予青,連小丫頭予月都能過府唸書,這等恩惠,讓他怎麼還吶?

  孩子的課業有賀家幫忙,沅沅便謄得出手幫他打理棺材店,而且聽孩子回來說賀家小子、丫頭家教好得不得了,非但不會拜高踩低、看不起棺材鋪的孩子,還親切熱絡得很,於是一群十幾個孩子經常玩在一起,兩家大人都安心。

  這天下學後,幾個小子回到家裡,予祥、予恩拉起妹妹,對后羿說:「阿爹,予月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紙筆用得凶,每回總搶擎曦的用,咱們都看不過眼了,我們帶予月上街,多買些回來,好不?」

  聽見這個,他連忙說:「去、去、去,多買一些,把以前欠的全給還清,咱們家予月可不能欠賀擎曦。」

  后羿會說這話,其來有因。

  他就這麼一個閨女,平日裡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疼入心的,可這賀擎曦也不知怎麼回事,老是上門尋他們家予月做東做西,他看不過眼。

  他打心底發嘔,找娘子商量,看能不能想辦法將兩個孩子給隔開,沒想到她居然說:「那是你欠人家的,得還。」

  孫沅沅的意思是:你前輩子把擎曦給射下來,那一箭之仇,人家沒向你討肉討血討性命就不錯了,還敢話多。

  可后羿又沒讀過什麼書,哪裡知道「后羿射日」的傳說,就算知道,頂多也只會想著姓名巧合,哪肯相信自己果真欠下擎曦什麼。

  因此,他誤解娘子口中的「欠」,以為她的意思是他欠賀秦一個妻,自然得用女兒來還,這個誤解讓他可不爽快極了。

  他臉臭、心憋,對娘子惡氣相向,而孫沅沅弄明白他的誤解後,氣得接連三天不同他說話,每回視線相對就把眼晴別開。

  她仍舊打理家務,孩子還是照顧,連婆婆都伺候得舒舒坦坦,獨獨不理會他后羿,夜裡,她寧可與女兒同床,也不肯回主屋。

  這會兒可把后羿給嚇著了,他軟聲央求娘子回房,孫沅沅卻說:「既然你不信我,老要喝那罈陳年醋,不如再去物色幾個小妾進門,讓她們來伺候後老爺。」

  聞言,他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急得口擊不清,「我、我哪裡要什麼小妾啊,我就要我的沅沅,你別氣我、嘔我,我就是討厭賀秦嘛,誰讓他比我高、比我聰明、比我能幹、皮相又比我好?

  「如果我是沅沅,定是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喊沅妹的聲音那麼好聽,連我聽了心都要發軟……我就是怕嘛,怕予月再同他們家小子牽扯,你每天看著親家,會越看越覺得我面目可憎……」

  后羿說了一大串又一大串,都不讓她插口,孫沅沅卻東拼西湊,拼湊出他的自卑。這個男人啊,從外表看起來是大老粗一個,誰知心細至此。

  她握上丈夫的手,像哄孩子似地,耐著性子對他說道:「我與賀秦自然有童年情誼,可嫁給你這些年,咱們相扶相持才走到今日局面,你是怎樣的人、我又是怎樣的人,難道還不清楚?」

  「多年夫妻,你我何曾同床異夢,況且患難見真情,那年是你把我從人口販子手中救下,照顧我、陪伴我,夜裡夢中驚醒,是你用手掌輕拍我的背,安撫我再度入睡,這些恩、這些情,早已把你我之間密密串起,旁人便是再高、再聰朋、再能幹、皮相再比你好,終究不是你、不是我孫沅沅的良人啊。」

  「我看上擎曦這孩子,是因為他命中火旺,而咱們家予月八字輕,又日日有鬼魂相隨,怕不是多福多壽命,你難道甘心女兒年紀輕輕就夭折?」

  「你不也聽予月說過,擎曦很凶,有他在,「好兄弟」們都不敢來?助鬼是好事,若不是予月幫助那麼多鬼魂,咱們家生意哪會如此興旺,但要拿女兒的命去換後家的興旺,當母親的終究不捨。」

  孫沅沅不提「后羿射日」,是認定丈夫壓根兒不會相信自己與那個射太陽的男人有任何關係。但她相信,因為她信任賀家老太爺,更信任他的預側。

  當年,賀老太爺曾勸她阿爹從官場上退下,以保家族興盛,但阿爹一句「讀聖賢書者,不言怪力亂神。」便將賀老太爺的話給拋諸腦後。

  短短十年,阿爹受朋黨所害,死於非命,孫家競是連一個男丁都沒存留下來。

  妻子這番話,雖讓后羿對賀秦釋懷,但女兒終究年紀小,他光想到以後她要嫁人,心裡終究糾結,何況他不信天底下命中帶火的男人只有一個賀擎曦,所以盡避表面上不阻止予月與那小子玩在一起,可背地裡,還是經常拉著女兒說他的壞話。

  孫沅沅心知肚明,卻是睜一眼閉一眼。

  她心想,反正女兒年紀小,往後日子還長得很,何況命中泣定這等事,人辦根本無法扭轉,丈夫動再多手腳也沒用。

  因此,聽兒子這麼一提,后羿連忙將身上的荷包解下,遞到予恩手中,裡面的銀子大約可以把整間鋪子的紙筆全給搬進賀家庫房了,但他不介意銀子,比較介意女兒被人占走。

  「阿爹,不必這麼多的。」老二予恩不解父親的反應。

  「你們幾隻全在賀家唸書,賀老太爺又不收咱們的銀子,以後紙筆桌椅全由咱們家出,這樣比較公平。」

  公平?這叫掩耳盜鈴吧。予恩想。

  予祥聳聳肩,心忖著,這是哪門子公平啊,別說聘那幾位師父所費不貲,那還得賣上多少人情面子,才能把人迎進府裡,一點紙筆就想攤得公平兩字,簡言是說笑。

  可他不同阿爹爭辯,拉起予恩、予月就往外跑,買紙筆只是藉口,今兒個,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做。

  第2章(2)

  他們快步往賀家走去,剛接近賀府大門就看見馬車等在那裡,車簾掀開,擎曦的笑臉從裡頭露出來。

  「快上車。」

  「好。」予祥、予恩讓予月先爬進車廂,兩人再輪流上車,車廂很大,裡頭鋪著軟軟的毯子,還擺上好幾個軟墊。

  予月上車後,擎曦先用墊子鋪上一層,讓她往裡頭坐,待坐德,再往她懷裡塞進食盒,他笑著揉揉她的頭說:「吃吧,是你最喜歡的芝麻糕。」

  望了一眼他。說實話,她覺得他凶,也覺得他笑起來像孤狸。

  她曾見過他同旁人說話,他想要什麼,別人非做到不可,若是做不到,他也不會罵人,但是眼光一掃,就讓人感覺一股寒氣透進骨頭裡。

  她不喜歡這樣,讓旁人害怕自己有什麼好,但哥哥們羨慕死了,還說那是什麼天生威儀。威不威儀的她不懂,她只知道,他那麼凶,好兄弟們怕他,她也會怕。

  可擎曦待自己挺好的,好吃的給她留一份,好玩的不會漏下她,他比哥哥們還細心,連阿娘也說他好。所以他……真的好?

  看見擎曦又給予月帶東西,予恩笑問:「予月,擎曦哥哥待你這麼好,以後長大給他當媳婦兒,好不好?」

  予月歪歪頭,認真想半晌後回答,「不成的。」

  她才說三個字,擎曦的眉頭立即皺起來,凌厲的眼光直視不知好歹的她,臉孔瞬間變得寒冽。

  瞧!他這樣是不是很嚇人?

  予月下意識縮縮身子,將自己整個縮進軟墊裡,好像這樣做,擎曦就看不見,不會怒極氣極,一把將她拋下車去。

  哼!以為他喜歡哦,要不是祖父說話,要不是看她可憐,他哪會待她特別好?

  誰讓她老是被鬼纏,一年到頭手腳冷冰冰,像剛從井裡撈起來似地,還有啊,明明就是人鬼殊途,還說什麼喜歡做好事,她都不知道,他問過四叔了,四叔說,這丫頭再這樣下去,定活不過十五歲。

  一個短命丫頭,還不肯嫁給他?哈!她想嫁,他還不見得想娶呢!

  擎曦的驕傲被踩了,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獸一樣,呲牙咧嘴、意圖同人咆哮。

  「予月,為什麼不成,擎曦哥哥不好嗎?」予恩又問。

  「有位、鬼、爺爺說,我、不、能嫁、人。」

  她被擎曦嚇著了,剛才那口芝麻糕卡在喉呢口,吞半天沒嚥下去,擎曦急忙倒杯水,喂到她嘴邊。

  悄悄覷了擎曦一眼。他不生氣了嗎?好像是吧,她合作地喝了口他遞來的「善心茶水」,把芝麻糕給送進肚子。

  「為啥不能嫁?」予祥問。

  「因玲我活不太久呀。」

  予月笑了笑,才八歲,笑容裡竟然帶上幾分淡淡的憂鬱。

  擎曦剛壓下去的大氣再度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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