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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千尋    


  她知道,她居然知道!那個該死的鬼爺爺連這種事都告訴她,就沒想想她才八歲,每天見證這麼多的生生死死已經夠可憐,竟還說這等話來嚇她,太可惡了,太過分了。

  他捏緊拳頭。若不是看不見那個世界,他定要把那個鬼爺爺抓起來痛打一頓。

  他終於理解,為什麼她黑得像黑珍珠的眼晴裡,總是截著一股意味不明的哀傷與看透。

  「鬼爺爺在哪裡?他現在在嗚?在哪個方向!」他怒氣沖沖,自己被踩的尾巴不痛了,他現在心疼的是她的尾巴。

  擎曦很少發怒的,因力光是一個視線,他就會把人給嚇跑,這回他火氣大了,為著鬼爺爺那番混帳話。

  「放心,我說你可以話到一百歲,你別聽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叮自己。」他緊緊握上她冷冰冰的手。

  「沒錯,誰不知道我們家予月人見人愛,鬼見鬼歡,鬼先生、鬼姑娘想把予月拉過去和他們在一塊兒,想都別想!得先問問咱們肯不肯。」

  予恩也大大,生氣那群恩將仇報的鬼魂。予月幫他們做那麼多事,他們居然還說這等話來嚇她。

  「是啊,予月別怕,你有哥哥呢,再不濟還有擎曦哥哥,誰敢害你,咱們就讓他「魂飛魄散。」予祥一把將妹妹攬進胸口。

  她笑了笑,事情不是這樣的,可是看他們這麼生氣,她不多話,拿起芝麻糕繼續往嘴裡塞。

  大家為她不平呢,她居然沒心沒肺地吃起東西來!予祥連忙轉開話題,胡亂找句話問:「還多久才到啊?」

  這段日子,他和予恩已經對擎曦崇拜得五體投地,擎曦說自己在做點小生意,掙掙零花錢,雖不知那個零花錢有多少,但可以眉頭皺也不皺就掏銀子買下一塊地皮、蓋廠房、聘工匠、請管事,開始生產他們的棺木筆盒、印章盒、錢筒,可見那個零花錢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上回,三人一起去見雲管事,他們聽擎曦和管事的對話,敬佩之心油然而生,那怎是個十二歲少年會說的話,字字清晰、條條有理,他家阿爹做生意,腦子都沒他行。

  直到那天,他和予恩才曉得,做生意——他們該學的事還多著呢,如今生意的事由擎曦一手打理,他們只能傳授手藝給工匠們,讓他們做出各款成品。

  今天是雲管事求見他們,他已經將過去三個月的帳給做出來,要請少年老闆過目,他們不確定東西賣得怎樣,只曉得上回整整拉了三大車子進京城,也不曉得銷不銷得出去。

  堡廠離家並不遠,但為了帶予月過來,擎曦才決定坐馬牟。

  下了車,擎曦牽著予月走進屋裡,雲管事已經等在裡頭,一見他們到便起身打過招呼,幾人分別入座。

  廠裡簡陋,屋中只有一張四方桌和四條板凳,四個男人各坐一邊,擎曦拉了予月坐到自己身旁,管做飯的大嬸送來茶點後,他們就開始談生意。

  予月聽不懂,先是撥著花生米,一顆顆往嘴裡塞,後來吃飽喝足,昏昏欲睡,頭不時點著,擎曦見狀好笑,手一兜,將她攬進懷裡。只是下意識動作,他倒也沒多想什麼,但當她小小的身子入了懷中,胸口竟然滋出一股淡淡的幸福感……

  忍不住唇角往旁邊拉起,濃濃的凶眉變得婉順,寬寬的凶唇出現柔軟弧線,他低頭看過幾眼,心想,誰說不能嫁的,他能娶、她就得嫁。

  這個男子很惡霸,但他眼角的寵溺會教人游不上岸。

  予月有些擔心,昨兒個不該貪玩的,天都陰了,她還磨著哥哥出門,阿爹向來疼她,她說什麼都允,於是他們出門,和擎曦一起。

  他們騎著馬在草原奔跑,追逐野兔,小蟲從草叢裡跳出來,一蹦一蹦的,生命才盎然,他們的笑聲穿過天際雲霄,彷彿串串銀鈴在風中敲響。

  扮哥們說她有副好歌喉,於是鬧著她唱歌,一曲接過一曲,唱得眾人心花朵朵開,擎曦並沒有誇獎她,但他拿出笛與她的歌聲相和,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她身上。

  他還是很凶,尤其是兩道濃眉聚在一起的時候,別說鬼族的叔伯哥嫂,就是她也害怕,可他確實待她很好,比待賀家的姊姊妹妹們都要好。

  阿爹說擎曦脾氣不好、心計深,這種人性格矛盾,別同他深交。

  阿娘卻說,擎曦這孩子有能力、有擔當,是個足以依靠的人。

  予祥哥哥也說:「擎曦待你這麼好,哥哥教過你,身為人應該懂得回報。」

  予恩哥哥則握住她的肩膀,很認真說:「你是二哥最疼愛的人,所以二哥很高興,以後有擎曦幫著二哥疼你。」

  她搞不懂,為什麼人人都在她面前提擎曦,但確定的是,擎曦什麼都不要,只想牽著她的手。

  昨天回程,天終於落下大雨,他知道她怕冷,打開自己的衣服,把她密密實實地包在懷裡。

  他的身子很大,俯著身,替她遮去風雨,他的胸口很熱,抱著他,她像拖住一個大暖爐。

  道到抵達家門時,她發覺自己沒淋到太多雨水,但他已渾身濕透,一串串水滴沿著他的臉頰滑下,她定定看住他,他在笑,點點晶瑩讓他全身像鑲滿寶石似地,晶亮晶亮,閃得她張不開眼晴。

  她一直知道,他長得很好看,卻從來沒像昨兒個那樣,看他看得別不開眼。

  後來雨越下越大,嘩啦啦的,好像神仙打翻了水盆子,一盆盆水往人間倒下。

  整整下過一天一夜,雨勢才逐漸轉小,阿爹早晨起床,擔心雨若繼續下,怕有地方要發大水。

  雨很大,哥哥們還是想到隔壁賀府上課,阿爹感動到不行,親自撐傘送幾個哥哥過去,可是沒多久功夫,他們就回到家裡。

  「今天師父不上課嗎?」予月轉頭急問。

  她本來也要上課的,可是雨這麼大、天這麼陰,她冷得受不了,只想窩在大爐邊取暖。

  「擎曦生病,大夥兒全沒了興致上課。」

  說也怪,擎曦不是幾個男孩子當中年紀最大的,而且搬至臨州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可一轉眼,他就變成孩子王,他做啥大夥兒便跟著做啥,好像非得他在,事情才做得成似地。

  「生病?」予月心急。不會是昨兒個護她,自己給淋壞了吧。

  「是啊,他全身發熱,大夫用藥也不見退燒,屋裡的丫頭輪流用帕子幫他擦身子,聽說那水沒幾下功夫就變熱了。」予樣皺眉說道。

  他們幾個一起上課的,本約齊了想進屋裡探探,可賀家二嬸和四嬸把他們擋在門外,說是怕過了病氣,一個還沒好一個又病倒,可怎麼辦才好。

  「怎麼這樣嚴重?」予月憂心。

  「我也擔心,會不會是昨兒個淋了那場雨的關係。」予祥後悔,不該把妹妹給寵上天的。這下子,擎曦生病,予月心底肯定也不舒服。

  予恩望一眼妹妹,輕聲道:「以前咱們幾個發燒,全身熱得受不了,只要抱抱予月,隔天就會退燒,不如予月去幫幫擎曦?」

  她想也不想就點頭,拉起二哥道往外走。

  予祥眼見急得往外追上幾步,予恩拉回予月,先叮囑大哥幾句,「千萬別跟阿爹說實話,就說予月到隔壁同賀家嬸嬸學繡花。」

  他們都知道阿爹的心頭病,雖然不贊同阿爹對擎曦的偏見,卻也拿他沒辦法,這時刻不騙著瞞著,若是讓阿爹知道他們把予月送去讓擎曦抱幾下,不被阿爹拿木棍揍死才怪。

  「知道、知道,我會處理的,你們快去。」予祥揮揮手,趕緊把人給送走。

  雨小了許多,細如鵝毛的雨絲濕不了人。

  他們飛快走進賀家大門,穿過小院、行經迴廊,奔過好幾個亭子樓閣,才進入擎曦所住的精誠居,說穿了,翻過精誠居那道牆,就是予月和三哥、四哥住的小院落。

  擎曦常常笑道,等他武功再練得好一點,就可以施展輕功,雙腳一躍,跳到予月的屋頂上。

  賀二嬸和大丫頭彩玉在屋裡照料擎曦,賀老太爺和大夫在外堂說話,他們都有些愁眉,不明白身子骨一向硬朗的擎曦,怎會突然間燒得這麼厲害。

  賀老太爺轉過頭,看見予月同時展眉,連忙笑著招呼她。

  「賀爺爺,我來看擎曦哥哥。」

  「好啊,爺爺陪你進去。」賀老太爺起身,一手拉住予月、一手牽著予恩,三人一起進內屋。

  看見擎曦汗水淋漓的臉龐,予月差點兒哭了出來。都是她害的吧,如果她不貪玩,他怎會病得這麼厲害。

  他全身像被火燒著似地,頭臉手腳,每寸露在外頭的皮膚都是紅通通的,他的身子不斷淌出水珠子,才剛用帕子拭去,又密密麻麻冒出來。

  二嬸嬸說,擎曦衣裳都換過好幾遍了,他還是這個樣子,全身熱得像烙鐵,一碰就扎人掌心。

  予月不是大夫,可她知道,若是汗一直往外流,擎曦會病得更嚴重,於是她走到桌邊、倒滿一杯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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