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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艾珈    


  說完,唐靈一箭步走到前頭。芝蘭樓後院不若前庭奢貴,只堆些陳舊的瓦罐陶缸,還有一座座竹架,上頭全掛滿了衣裳跟巾帕。

  寧離苦還是頭回從後院進花樓,他瞧著唐靈在裡邊穿梭的身影,不知怎麼搞的,心突然有些疼。

  雖然才認識這小子不久,可從他說話,從他安撫孩子們的手腕,在在可以瞧出他是個人才。寧離苦還不知唐靈是女兒身,這時心裡正想著,瞧他這麼聰明,如果有人肯好好栽培,將來肯定不容小覷!

  唐靈開始安派工作,其中寧離苦力氣最大,她當然指派他去擔水。

  寧離苦也沒吭聲,兩個木桶一掛、擔子一挑,沒一會兒二十個大水缸已被他全部裝滿。「還有嗎?」

  忙著劈柴的唐靈抬頭,發現碗也洗好,床單枕巾全都晾好,有些驚訝。

  多了幾雙手幫忙就是不一樣,平常唐靈跟她姥姥得摸到天黑才能幹完的活兒,在孩子們跟寧離苦的協助下,個把時辰事情就做完了。

  她算算時間,現在大概是未時吧,距芝蘭樓營生少說還有一個半時辰。她掛好短斧,擦擦額上汗珠說:「沒了,你們休息一下,我去跟姥姥說一聲。」

  知道可以玩了,孩子們爆出歡呼,寧離苦也相當開心。

  不過盞茶,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大街走去,寧離苦信守承諾,買了一堆雪菜包子、玉蘭餅還有千層糕。

  光聞那香,幾個孩子就一臉幸福表情。

  「吶,誰剛吵著要吃玉蘭餅?」寧離苦問。

  「我——哇!玉蘭餅好香啊!」

  「雪菜包子也好好吃——」

  一行人齊齊坐在河邊,每人雙手各一,吃得多歡喜。

  其中吃得最克制的,就數唐靈。

  剛才做了那麼多粗活,她肚子當然餓了,可一想到姥姥最愛吃千層糕,她趁旁邊人沒注意,偷偷把糕收進懷裡,想說等會兒帶回去給姥姥,姥姥肯定很開心。

  寧離苦雖吃得狼吞虎嚥,眼角餘光還是瞟見了唐靈的動作。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注意他——總之打從見面,自己的眼睛就老黏人家身上臉上,怎麼移也移不開。

  這時幾個孩子已經吃完,紛紛起身找起石頭,想打水漂兒玩。

  趁著沒人注意,他掰開才啃了一口的玉蘭餅,遞到唐靈手邊。

  「拿去。」

  她愣了下。「不用了——」

  他不由分說硬塞。「我知道你懷裡藏了一個,肯定是要帶回去給你姥姥,對吧?」

  被瞧見啦?她低頭望著半隻玉蘭餅解釋道:「我姥姥牙口不好,千層糕最適合她吃——」

  寧離苦點點頭,他看得出來唐靈很孝順。

  他三兩口解決手上的餅。「快吃,涼了味道就沒那麼好。」

  唐靈低聲說了句謝謝,慢慢吃起餅來。

  趁兩人不注意,幾個孩子已經脫下鞋襪跳進河裡玩起來。

  「河裡石頭滑,小心跌跤。」唐靈揚聲提醒。

  寧離苦目光移向河面上,沒一會兒又戀戀地轉回唐靈臉上。就說他特別注意他唄。日頭雖曬,可徐風卻吹得人懶洋洋的,他望著唐靈微微發亮的側臉,那映照著粼粼波光的黑眸,格外顯得脫俗高雅。

  真是好個白花兒似的美少年,寧離苦心再次一揪。

  可心揪完了他又覺得惱。他幹麼啊他?連人家姓啥都不曉得,他心窮疼什麼啊他!

  想到這兒他才想到,對啊,還沒問他姓名呢。

  「噯,我姓寧,名叫離苦,你呢?」

  唐靈拍拍餅屑。「我姓唐,單名一個靈。」

  「難怪那些個娃兒老阿靈哥長、阿靈哥短。」寧離苦恍然大悟。「你今年幾歲?十三還十五?」

  唐靈眼珠子轉了圈。「問這做什麼?」

  他肩一聳。「只是想問一問。」

  「十五。」其實唐靈已經十七,但因為個頭不高,怕人覺得奇怪,才故意把年紀報小。

  寧離苦挲挲下顎。「那你還真是懂事。我在你這年紀,只會成天跑給我師父追。」

  關於他的話,唐靈不覺得訝異。「我可以想像。」

  喂!他橫眼。「你說話不挖苦人會死是不是?」

  唐靈呵呵一笑。說真話,平常她沒這麼牙尖嘴利,是遇上他,她才突然變得這麼好辯。總覺得他被她說得臉忽青忽紅,張口結舌的樣子,很逗。

  不過既然人家抱怨了,那她多少收斂一點。

  她抓起了石子拋著玩,隨口問:「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對。」他頭一點。「我來自寧家堡,從那兒到揚州大概三、五天路程——你聽說過寧家堡?」

  唐靈搖頭。她是井底蛙,最熟的地方就是芝蘭樓附近幾個街坊。

  「來做買賣?」她隨便猜。

  「才不。」寧離苦一伸懶腰,接著往地上一躺。「來之前,我剛走完一趟鏢——啊,舒服。」

  她表情驚訝。「你是鏢師?」

  他點頭。「算是。怎麼樣?」

  「只是覺得不像。」唐靈眼朝河一望。「我們城裡有個鏢局挺有名,叫虎威鏢局,好幾名鏢師都是樓裡常客。我本以為鏢師全都是粗裡粗氣的,你算開了我眼界。」

  「聽你說法,你跟他們起過衝突?」

  她眉一挑。「何以見得?」

  「你說他們粗裡粗氣。」寧離苦雖然是躺在地上一副閒散的模樣,可該聽的他一句也沒漏掉。

  「是有些小衝突——」她皺起眉,想起那幫人老愛躲在暗處偷摸她的習慣。

  「他們做了什麼?」

  她聳聳肩,避重就輕答:「就是——手來腳來、不太規矩之類。」

  「什麼!」寧離苦拔高了嗓門。「你是男的耶!他們還對你毛手毛腳?」

  「噓,小聲點。」唐靈瞪他。

  寧離苦知道自己聲音是大了點,可是腦袋一浮現那畫面——一群粗裡粗氣的男子圍著唐靈毛手毛腳,見鬼了!他光想就火!

  「這怎麼成!」這會兒他也躺不住了,一骨碌起來踱步。「你說個清楚,他們是怎麼不規矩的?摸你嗎?還是親你?」

  「你在義憤填膺什麼?」她不懂他幹麼這麼氣虎虎。「你說的事,你剛不也才做過?」

  寧離苦張口結舌。唐靈不提他都忘了。

  「這——不一樣!」

  「我知道,你剛是在作夢,才會把我錯當成女人。」她拍拍泥地要他坐下,他走來走去的,晃得她頭都暈了。「唉,我也不知道我幹麼跟你提這個——總之,沒你想得嚴重,我現在很小心,知道該怎麼避他們。」

  唐靈真是搞不懂自己了,她剛才說的,全是她從沒跟人吐露過的心事,就連至親的姥姥也沒聽她提過。可說也奇怪,在他面前,她好輕易就把話說出口了。

  「這不是我想得嚴不嚴重的問題,是你的安危——」寧離苦忽然噤了口,講不出底下的話,就怕污了唐靈的耳朵。

  他本是想說,外邊真的有很多男人,就是喜歡唐靈這種標緻清秀,比姑娘還漂亮的少年。

  寧離苦看了他一會兒,忽地一個念頭閃過。「我看你跟我回寧家堡算了。」

  「啊?」唐靈皺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啊。」他這話是跟自己說的,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反正你在芝蘭樓的日子也過得不好,不如跟我一道走,連你姥姥一起。回去我安排你當我小廝,保證輕鬆愜意,怎麼樣?」

  這主意倒是誘人——說真話,最近關於她身份的事,是越來越難隱瞞了。昨晚她才聽見巷子裡的三姑六婆聊起她,有人對她的模樣起了疑心,想說她個兒怎麼一直沒什麼增長,嗓音也不見粗,下巴也不見鬍子?

  如果能離開花樓,而且還能跟姥姥一起,這麼一來,她的秘密就不會被發現了——一朵笑正要在唐靈嘴邊綻放,可她忽然想到,不對啊!

  她怎麼會忘了,眼前還有一個人當她是男孩?

  若他知道她其實是女的,還會肯收留她嗎?

  見唐靈不回答,寧離苦當他不滿意他的安排。

  「還是你覺得小廝這工作不好?不然你說,你想做什麼?一句話,我全依你。」

  寧離苦越是大方,唐靈越是不安。從小除了她姥姥,沒人對她這麼大方過,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彆扭。

  「我們非親非故,你幹麼對我這麼好?」她歪頭打量他。

  「這……」這倒問住他了。他抓下頭巾搔了搔頭,半晌答不出話來。

  寧離苦心裡當然有答案,只是不能說。

  這要怎麼答?怎能說是因為覺得唐靈的嘴很好親,而且他喜歡看他,喜歡跟他在一起?!

  這種話被聽見,不誤會才有鬼!

  「這什麼?說啊。」唐靈窮問不捨。

  「囉嗦,要不要就一句,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說完,他身一蹦往河邊逃去。他就這脾氣,做事只跟著喜怒走,喜歡他就做,不喜歡他就推,才不管旁人覺得有沒有道理。「嘿,我也一起玩。」

  搞什麼,話也不說清楚。唐靈瞪著他背影,抓起一把石頭往水裡扔。

  不由得想著他剛才的提議,她想,她是不是該先答應他,之後再找機會跟他說,她其實是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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