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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夏灩    


  「等等。」他……該不該真的用這樣的方式,強逼她留在自己身邊?

  簡礎洋天人交戰,看她今早的情狀,想必在他傷好之前不會撇下他不管,可先前硬調她過來內部,他已做錯一次,錯得堪稱刻骨銘心,若非發生眼前這般「意外」,他能保證……兩人之間肯定無望了。

  思及此,他歎了口氣。「不了。」

  「嗄?」

  「該……怎麼來,就怎麼來。我明天……出院。」簡礎洋撇過頭。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自認不是什麼善類,生意場上,凡是可以利用的,欺騙拐賣、製造於己有利的消息,哪一樣缺德陰損的事他沒幹過?偏偏對她,他是真的沒辦法了,軟的她不吃,硬的捨不得。想一想罷了,他不想在毀了她的信仰以後,再把她對人存有的信賴破壞殆盡。

  畢竟天下沒有完美的謊言。

  年輕醫師愣了一會兒,聳肩道:「OK,你想好就好。」

  難為有人打算吃素走不殺生路線,他自然樂於配合。說罷他轉身要走,這才注意到地上好似多了個東西。「這什麼……電腦袋?」

  他撿起來。「喂,礎洋,這是不是——喔!」他被撞開,還不及回神就見簡礎洋從病房裡疾奔出去,直教身為醫務人員的他當場傻眼。「嘖嘖,我看馬上就可以出院了嘛……」

  簡礎洋幾乎聽見了自己體內血液逆流的聲音。

  他不顧身上傷口裂開,拚命地追了出去,完全沒敢停歇。

  好在醫院的正常出入口只有一個,他往那方向追,終於在醫院大廳門口看見她停佇的身影。

  他沒鬆口氣,因為她眼神不對,那雙沉靜幽深的眸,正憂傷地望著自己。

  「你果然沒那麼嚴重。」她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簡礎洋聽了這話,呆立當場,渾身是撕心裂肺般的疼。

  這是她第一次試探他,等在這兒看他能不能追上,借此確認他情況無礙——最少,能跑能跳,四肢沒廢。杜樂茵說不清自己眼下究竟是什麼心情,失望?不可能沒有,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無力。

  「我回去了,住院的費用……我會支付的。」

  簡礎洋立在那兒,瞬間露出了好似被主人遺棄的狗般,那種很疼很傷很茫然的樣子,他眸底一片虛無的空洞,薄薄的水光籠罩,教人又哀又憐……又生氣。

  到底誰才是那個傻傻被騙的人?

  杜樂茵雙手握拳,氣得腦袋發昏,就快忍無可忍。她這輩子從沒這麼氣,氣得很想乾脆隱姓埋名、遠走他鄉,只求和這男人再無瓜葛。

  她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第8章(2)

  她表情毅然堅決,像要徹底和他斷了,簡礎洋胸口涼涼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動了,他不曉得她聽到了哪裡,但……結果都是一樣的。

  他的確有打算以欺瞞的方式留下她,這是第二次,他想,她不會原諒他了,而這一切,全是他的自以為是造成的。

  他企圖妄想人心可以操控,事實不然。「樂樂……」

  杜樂茵悲涼地瞥了他一眼,不想再任由這個人的聲音樣貌牽動自己,她轉身,他瞪大眼,直覺這一次,他是徹徹底底,一點餘地都沒有地失去了……

  咚的一聲在杜樂茵身後響蕩,伴隨而來的是路人倒抽一口氣及各種議論的聲音。

  她轉過頭,只瞧了一眼,就快落下淚來。

  她不敢相信,簡礎洋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跪下了。

  「原諒……我。」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她的眼淚再沒忍住,溢了出來。

  「你這個人……」她渾身顫抖,良好的教養使她連到了這種時候都罵不出什麼來。大廳裡人來人往,他似乎沒有起身的意思,路過的人很難不往他們這兒瞧上一眼,有的甚至當場圍觀,看起戲來。

  杜樂茵深呼吸,任憑淚落地掉頭走了。

  這回,她是真的沒回頭。

  簡礎洋一口氣沒提上來,頭重腳輕,目眩得厲害。她那麼心腸軟的人,究竟是厭惡到了何種地步,才會對他如此心狠?他想得心都痛了,這是迄今為止他所嘗過最苦澀、最難受的苦果。

  傷口好像裂了,他疼得動不了身。不知維持了這樣子多久,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他沒接,鈴聲停歇一會兒又響起,如此重複了五次,他才極力起身,掏出手機,卻在看清來電者的姓名以後,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

  「喂?」

  他顫聲接起,電話彼端的人沉默了半晌,才幽幽歎道:「我……我不喜歡你這樣。」

  「……嗯。」

  「調職的事不談,求婚那次也是,你總是自作主張,不管我到底想不想要……坦白說,你這不過只是一種自我滿足而已。」

  簡礎洋呼吸一下子變得稀薄,聲音像是哽住了。

  「那一櫃子的東西我沒一個用得上的,除了心……這是你最應該給我的,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不需要了,你又送上來。你到底有沒有顧慮過我的想法?一下不給一下給,我好累……」

  他安靜了一陣,忽然問:「你……討厭我了嗎?」

  「……」

  「討厭到……一眼都……不想、看到的程度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很仔細緩慢,大抵是扯到了嘴巴裡的傷口,偶爾能聽見吸氣的聲音,可還是極力訴說,怕拖到一點,她就要把電話掛了。

  「真的不能……原諒我嗎?」他問。「一點點……都不行?」

  杜樂茵沒回答。

  「很多事,我以前……做得不好,但……我可以學……學,變成你喜歡的,那種樣子。我……需要的,只是時間和……機會。投資都要……等一陣子,才會有……成果,我沒有……失敗過,股東……都很信任我……」

  「……」

  「樂樂……相信我。」

  「愛情跟做生意,是不一樣的。」光是籌碼就大大地不同。

  杜樂茵緩緩吐了口氣,聽他沒再講話,便把電話掛了。

  簡礎洋握緊了無聲息的話筒,杵在那兒,動彈不得。

  隨即看向醫院門口,恍惚地睜大了眼。

  她站在那兒。「礎洋。」她開口,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無可奈何地認輸了。「我不討厭你,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往後……大概也不會有吧。」

  簡礎洋看著她。

  她苦笑,詩人顧城曾說:把心給了別人,就收不回來了。盡避後面的語句多少有點替濫情粉飾美化的意思,她仍願意記住美好的部分,虔心信仰。

  「我會學著向你好好表達我的想法,我希望你可以稍微尊重我,不用特地變成我喜歡的樣子沒關係。」其實是現在這樣,她……就覺得夠了。

  簡礎洋腳步踉蹌地上前,一下子抱緊了她。

  抱得很深、很用力,杜樂茵幾乎以為自己會窒息而死。

  但死在此時此刻,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想著,她一笑,抬手回抱住了他。

  他渾身一顫。「樂樂……」

  向來強勢的男人,如今卻顯得既疲憊又可憐,杜樂茵嗅聞到他身上傳來的藥水味道,淚意再度湧現。「我……我先說,我現在沒辦法跟你復合到以前那種地步,我也需要時間,或許最後我還是不會答應,我不知道……我現在很混亂……」

  她只是……無論怎樣都走不了。

  每走一步,腦袋裡就會有個聲音說:「別走……別走……」

  一聲一聲,像掐住她的心,終於令她不可自拔地心軟了。

  本來決定用電話講清楚,他沒接就算了,卻一連打了五通,一開口就不自覺抱怨起來,聽到他說會努力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真是氣得心都揪了,敢情她以前那麼喜歡,他都以為是假的?

  她想,這個人肯定終其一生都不會明白,她究竟有多喜歡他。

  所以才會在分手以後,那樣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面前,擾亂她的心思,甚至打算拿自己的身體健康當作籌碼,倘若不是後來打消了念頭,她真的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寧可一個人放在心裡,把這喜歡默默地帶進墳墓裡了。

  「從今以後,你要很喜歡我,只能喜歡我,什麼都不用給我沒關係,可是心要給我……」

  她感受到男人身軀的一陣顫抖,良久之後,才伴隨肩膀上的濕意,聽見了男人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一聲「好」。

  「茵茵,等會兒我們約唱歌,你去不去?」

  同事下班前過來邀約,杜樂茵笑了笑,語帶抱歉地搖頭道:「拍謝,我有約了唷。」

  「呴,又有啊?」同事說不清是羨慕還嫉妒,忍不住抱怨。「你最近很難約喔!」

  「哪有,我之前都嘛有去。」杜樂茵抗議。

  同事不屑地哼了兩聲。「約你你說不來,來了你又不High……」刻意怪腔怪調,唱得杜樂茵好氣又好笑,推了她一把。

  幾個同事嘻嘻鬧鬧,換好衣服出了更衣室,離開公司。

  夜幕低垂,連百貨公司都打烊的此刻,繁華的台北城仍舊一片喧鬧景象,似乎沒有休憩的時候。杜樂茵笑笑告別同事,獨自一人加快腳步,直到穿越了前頭一處公園,才稍稍放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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