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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余宛宛    


  「我該走了。」方柏珍放下餐具,看著他肩膀說道:「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

  成勳奇握緊了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浮動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百般情緒。

  「在你走之前,你告訴我——」他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你怪我嗎?」

  她握緊雙手,頹肩看著桌面。「說……不怪是假的……但說怪也不對。紀薇打了電話給你,代表並不是真的想自殺……她的死因是因為意外。我只是不懂,她怎麼能有那樣的想法。她怎能不管她的家人、她的朋友……」

  方柏珍泣不成聲地把額頭靠在餐桌上。

  成勳奇擁她入懷。

  她揪著他的衣服哭了一會兒,就這麼任他擁著、撫著背,好似她是他手心裡的寶,好似他們還在一起一樣。

  可該說的話,終究還是要開口的。

  她深吸了口氣,把臉埋在他胸前,說道:「我……決定去日本了。」

  「我猜到了。」他又擁緊她一些,不讓她抬頭看到他泛紅的眼。

  「你怎麼猜到的?」

  「你的個性還需要猜嗎?你連看到骨灰罈的照片都沒法子控制情緒,怎麼還有法子再待在這裡。」他很想雲淡風輕地祝福她一路順風,但他做不到。「你去不去日本,原本就與我們之間的事無關。反正,我跟你是完了,紀薇的目的已達成了。」

  她掙扎著從他懷裡抬頭,正好看到他唇邊一閃而逝的苦笑。

  她心裡一陣絞痛,撫著他的臉龐說道:

  「不要怪她,她傳給我的簡訊,是說要成全我們。」

  「她不是真心要成全,她是很清楚她這麼一說,你就絕對不會跟我在一起了。」成勳奇重重地握住她的肩膀,嘎聲說道:「就像你完全清楚她並不是真的想自殺,她只是想我找到她哄她而已,誰知道卻意外地被撞死。」

  「不要說了,她畢竟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還可以把你也帶走,她沒有白死。」他冷笑。

  方柏珍摀住他的嘴,搖頭說道:「夠了。」

  「覺得我冷酷無情?不,在我心裡,無情的是你們兩個。」他推開她在一臂之外。

  「她始終記掛著你……」

  「她記掛的是她沒得到我,她記掛的是你擁有了她所沒有的幸福……而你顯然是人在福中……」成勳奇的話戛然而止,他背過身,看著窗外,胸口劇烈起伏了好一會之後,才有法子慢慢說道:

  「你自始至終沒問過我一句,我因為紀薇的事自責過嗎?你想過我的心情嗎?你知道我已經做了幾天的惡夢了嗎?」

  她知道……她只是不敢問……所以才會由著他把她帶回他家,讓他照顧陪伴——因為這樣是她最能看到他、也是最能讓他分散注意力的方式。但她不敢將自己也想守護他的心情說出口,因為她還不知道自己要用何種方式面對他,所以才會在得知紀薇死訊之後,同意了前往日本當研究員……

  方柏珍站在他身後,想緊緊地抱住他卻又不敢上前。

  成勳奇點燃了一根煙,抽了幾口後,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說錯了,你不是不敢問,你是不敢再和我在一起。」

  她的淚瞬間滑出眼眶——因為他從來就是最清楚的那一個。

  她知道錯不在他們兩人,她知道紀薇的死是紀薇咎由自取。就算成勳奇當時沒找紀薇談話,但依照紀薇最近

  激烈的脾氣及予取予求的個性,早晚都會出狀況的。

  可是她目前真的沒法子看著他而不想到紀薇、真的沒法子再和他繼續走下去……

  「我還是會回台灣。」許久後,站得腿麻的她說道。

  「那又如何?你那時就不會內疚、就不會覺得你和我在一起,就是背叛了紀薇嗎?」他開了落地窗,不讓她吸太多二手煙。

  「我……」她找不出任何能反駁他的話,只能站著、只能看著他。

  「你走吧。」

  她抬頭,看著他仍站得直挺挺的背影。

  這是他第二次命令她離開,但是這次她更捨不得離開了,就怕這一走——

  永遠不得再見了。

  「我——」

  「走!算我求你好嗎?」他不想在她面前哭,她已經夠苦了。

  方柏珍默默轉身走到客房,收拾了她這幾日擺放的東西。

  她忍著不哭,可淚水不聽使喚,弄得她看不清,跌跌撞撞了好幾次,才走到了門口。

  倚著門,癡癡看著他——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著,仿若屋子裡只有他自己一樣。

  他狠狠地抽了口煙,努力不讓手掌不要顫抖得那麼厲害。

  她張口欲言,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也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直到手機響起醫院的鈴聲,說要她回去幫忙一個手術,她才有法子提起腳跟離開。

  門,被輕輕地關上。

  成勳奇用力地閉上雙眼,努力不讓淚水滑出——

  這不是她第一次離開,他只不過是又回到一個人的狀況罷了,沒什麼的,沒什麼的……

  他早該習慣了。

  尾聲

  來到日本半年多的方柏珍坐在咖啡廳裡,看著手機裡塗大飛學長傳來的女兒照片——

  新生兒好小好可愛,學長的大嘴幾乎笑咧到臉頰兩邊,看得她也不由得想笑。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生生死死、悲喜交集吧!今天是紀薇的生日,所以她到咖啡廳裡點了一杯紀薇以前最愛的焦糖瑪琪朵。

  而她難得開啟Line的手機,此時突然湧進大批訊息。她點選進去以前舊同事的群組裡,證實了學長剛才跟她說禽始皇得了帕金森氏症的消息。

  禽始皇機關算盡,求的無非是名與利;可他先是在之前那起開刀害死人的醫療糾紛中輸了官司,接下來身體也垮了,再多的名和利能換回一條健康的命嗎?

  就像她在日本的這段期間裡,學習到很多新知,但在此地受到最大衝擊的,卻是兩地醫療現狀的大不同。

  日本醫生們一天兩床刀,台灣醫生的開刀日卻是一天十幾床、二十幾床。這樣的方式,或許能讓開刀技術練到快得嚇人,但救人的心卻也在過度疲勞間消磨殆盡。

  不過,過度疲勞也不全然都是壞事;至少,不會像她現在一樣,經常憶起往事,而一想起往事,心裡便要難受。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因為她仍然很想念成勳奇,也依舊責怪自己當初的轉身離去;但她還是必須坦白,如果那時沒有離開台灣,就連想起他一事,都會讓她崩潰。

  傷口治療需要時間,她那時被紀薇的死壓得喘不過氣,離開是唯一的急救方法,因為時間是治癒心病的一帖良藥,她得自療,待得傷口好了不痛了,才能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

  方柏珍喝了口焦糖瑪琪朵,想壓下胸口間那股流竄的寂寞感受——她一直很想很想成勳奇……

  「請問,你是成哥的女朋友嗎?」一名女子站到了她的對面。

  方柏珍驚訝地抬頭。

  「請問你是……」方柏珍只覺得對方眼熟。

  「我是艾莉,成哥的徒弟,以前是One  Day的調酒師。之前成哥在店後面痛罵我的時候,你剛好來找他,要還他保溫罐,還記得嗎?」艾莉說道。

  「啊!」方柏珍驚訝地睜大眼,帶著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比較不會認人。」

  「認人是我的專長。成哥訓練我們只要見過一次,就要記起來。況且,成哥交女友是大事,我一定會記住的。」艾莉微笑地看著眼前綁著馬尾、氣質出眾、怎麼看都沒有醫生霸氣的女人,有禮地問道:「請問我可以過來坐這邊嗎?」

  「請坐。」方柏珍的心跳加快了下,很明白是因為聽到了他的名字。

  艾莉將咖啡端到了桌上,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你們……大家都知道他交女朋友了嗎?我那時很少到店裡。」方柏珍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輕聲問道。

  「好像是店裡那時剛好有人在問成哥有沒有女友,有個空姐就說成哥女朋友是醫生吧。成哥很少提自己的私事。不過我聽說你後來去店裡時,成哥根本就把你當寶一樣捧在手裡,而且還會對你傻笑,是嗎?」艾莉興致盎然地看著她。

  方柏珍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心頭卻是一酸——不過才經過了多久,他們之間就已經從相愛高點跌落到痛苦深淵了。

  方柏珍喝著咖啡掩飾著情緒,沒再開口。

  她原就不是善於交際的人,和艾莉之間的共同話題也就只有成勳奇——一個她極度想聽、卻又非常不敢聽的話題。

  「我來這裡的飯店跟一個調酒師研習三個月,下星期就要回去了。」艾莉看出對方的尷尬,主動開口說道:「是成哥幫我爭取到這個機會的。我之前剛結束一段感情,那個男人不想離開他太太,我於是變成一個苦苦哀求他不要分手的女人。」

  艾莉喝了口咖啡後,苦笑地繼續說道:「想想真的很丟臉……那時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把那個男人當成了「家」的代名詞,死命都要巴著他。等到後來清醒後,才發現「家」為什麼一定要靠他呢?我自己就可以創造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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