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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唐歡    


  他的身形似山際一般偉岸,一襲白色大氅覆過腳背,深幽中顯示出一抹隱藏的貴氣,一看便知並非山野村夫。

  他聽到腳步聲,猛地抬起頭來,與安夏四目相對,炯炯有神的眸子像北極星一般,在安夏視野中劃過。

  他楞怔了一瞬,沒料到這荒山野嶺之間居然會出現如此的女子,但很快也鎮定下來,只淺淺一笑,主動對她道:「姑娘是路過的吧?我剛打了隻鳥,姑娘如果餓了,可以嘗一塊。」

  篝火之上架著的烤肉,在冰寒的日暮下發出誘人的香氣。

  「多謝公子的好意,」安夏上前一步,「我只是想……烤烤火,可以嗎?」她靠近這裡就是想接近這團火焰,紅彤彤的顏色給予她溫暖,能讓她有勇氣前行。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抬抬手道:「姑娘請自便。」

  安夏佇立火邊,望著茫茫江畔,半晌無語,而後忽然轉身,情不自禁地雙膝跪下,朝著來時的方向深深叩拜,像是在拜別蕭國,也像是在祭拜曾經在此死去的將士。

  她只是個普通人,不能化解兩國邊關的戰火,當初以夏和公主的身份也不曾做過什麼為國為民的事情,實在有些慚愧。

  男子看著她,覺得她的行為有些奇怪,但也沒多管閒事,只繼續烤肉。

  一會兒之後,安夏平復情緒站起身來,閒話問道:「公子就住在這附近嗎?」

  他答,「我從崎都來。」

  「崎都?」安夏詫異。

  「我每年都會來此,在這渭河之畔小住幾日。」

  她好奇地問:「為了狩獵嗎?」

  「為了悼念故人。」他緩緩道:「方纔姑娘也像是在悼念什麼,看來我們是一樣的心情。」

  她又問:「公子的故人是在這渭河之畔亡故的嗎?」

  他輕輕搖頭,「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這裡,或者說,我只看到了她的車輿。」

  「恕小女子冒昧,她……是公子的戀人?」聽這語氣如此神傷,又頗似溫柔呢喃,想來是在思念一個女子。

  「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他目露悲傷,「後來她嫁給了別人,送親的儀隊便是從這裡經過。」

  呵,她明白了,終於懂得對方在憑弔什麼,真是一個癡情人。

  她想安慰一下對方,卻找不到安慰的話語,因為她的心中亦有情傷,她知道這毫無話語可以安慰。

  忽然,一陣急促的蹄聲自遠處傳來,夜幕中不知哪裡來了一群身著戎裝的彪形男子,騎著清一色的高頭大馬。

  守在遠處的余子謙奔上前來,大喊著,「姑娘——是他們……崎軍!」

  崎軍?安夏不由蹙眉。

  呵,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崎國軍士焊如匪類,不僅屢屢進犯蕭國疆土,對待尋常百姓亦是燒殺搶掠,無惡不為。

  余子謙焦急地道:「姑娘,別讓他們看見你……」

  婆子們連忙將斗篷往安夏頭上一遮,拉著她躲到一旁。

  話音未落,那為首的軍官已經逼近眼前,長劍一指,將安夏剛剛覆上的斗篷一挑,頃刻間,映著熠熠的火光,烏髮雪顏一覽無餘。

  四週一片沉寂,崎軍注視著安夏,皆有些瞠目。

  「哈,沒想到竟撿了個比金銀珠寶更值錢的寶貝!」為首的軍官笑道:「美人,來,上馬!爺帶你回營去,免得天寒地凍在此受苦。」

  安夏緊緊握緊拳,壓抑怒火。

  忽然,一個淺笑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你也不先問問人家美人願不願意跟你回去?」

  安夏微怔,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他在說話——那個白衣男子。

  只見他緩緩起身,白色的大氅在寒風中微動,冰亮的眸子一片陰沉。

  為首的軍官喝道:「你算老幾?輪得到你來教訓爺?來人,把他收拾了!」

  說時遲,那時快,沒給人寸息思忖,箭雨猛然呼嘯而過,安夏回眸間只覺似風劃過面頰,她毫髮未傷,一眾崎軍卻已應聲倒地。

  為首的軍官瞪大雙眸,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卻已身中數箭,胸膛湧出鮮血,墜馬倒地。

  四周恢復靜寂,夜幕依舊深沉,江水如常茫茫,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這裡多出了數十具屍體,安夏真的會以為方纔的一切不曾發生。

  白衣男子淡淡橫眉,又坐回篝火旁,切下一塊烤肉塞進嘴裡品嚐。

  「主人——」一眾弓箭手自林中躍出,鬼魅一般步無聲息,整齊劃一跪倒在白衣男子面前,「屬下來遲!」

  「將這些屍首懸至附近軍營門口,以示警戒。」白衣男子依舊淺笑,「告訴他們,若再敢燒殺搶掠,就是如此下場。」

  「是。」弓箭們得令,將一眾崎軍屍首拖上馬背,輕騎而去。塵土不揚,喧囂不起,他們彷彿從未來過。

  待到那群人消失,白衣男子方抬眸與安夏道:「姑娘放心上路吧,崎國境內大概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了。」

  「多謝公子相助……」安夏施了一禮,遲疑地問道:「敢問公子……是蕭國人士?」

  「姑娘為何認為我是蕭國人?」白衣男子覺得有些好笑。

  她斟酌後道:「公子方纔所殺乃崎國軍官,若非蕭國子民,似乎說不通吧?」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白衣男子撣撣衣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論哪一國子民,大概都會有同樣的情懷。」

  安夏知道自己多言了,換了平時她不會如此多話,但今晚不知為何,她對眼前的男子動了好奇的念頭。

  或許是方才發生的變故讓她的情緒不如平常吧?

  不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論他是何人,無論他剛才只是單純相助,抑或有別的目的,都無需多問了。

  安夏再次乘上馬車,打起簾子,看著來時的道路漸行漸遠,那通紅的篝火終究化為一個極小極小的亮點,白色身影再也瞧不見。

  他到底是什麼人呢?為何她覺得那身形、那聲音,頗有些熟悉?

  是她多想了嗎?應該是的。

  他沒道理夜半會出現在這裡……

  崎國的皇宮果然不如想像中奢華,據說拓跋元治生性節儉克己,國庫銀兩均用於抵抗內憂外患之上,自他登基後,崎宮一次也不曾翻修新築,所以展現在安夏面前的只是一派簡約肅穆的景象。

  安夏雖是蕭國的贈禮,卻沒能馬上見到拓跋陌,畢竟東宮本就有拓跋元治賞賜給兒子的美人,她們之中還有許多人未曾見過拓跋陌,怎麼也輪不到她。

  旁人都說拓跋陌不太近女色,剛剛當上太子,以國事為重,而且他這幾日也不在京中。

  聽到這個消息,安夏不知是應該歡喜還是擔憂。他不近女色,她少了醋意,但她同樣也沒有機會接近他……

  管事女官怕美人們閒中生事,給她們安排了一些輕鬆的差事,安夏被派往偏殿當值。

  偏殿就是當年拓跋修雲大婚之所,也是安夏自刎的地方。

  正因為如此,偏殿一般很少人來,也沒什麼敢來,不過安夏還是要每日在這裡燃香烹茶,以備太子忽然回京,一時興起到這裡走走。

  他什麼時候回來啊?又是去了哪裡呢?想來他確實不重視這東宮的女子,也不會為了蕭國所贈的美人快馬加鞭趕回來……

  第十九章  遠赴鄰國再次相遇(2)

  四周靜悄悄的,門未閉,有涼風吹入屋內,勾起熏香四溢。

  安夏想著,就這樣回到崎國東宮,站在曾經自刎的地方,前塵往事真的很像是一場夢。

  她默默將第一輪茶水傾盡,清水續杯,煮了第二輪,等待的時候,好奇地打量四周。

  這幾年她也算見足了世面,任何古玩奇珍都不放在眼裡,唯獨牆上掛的一幅畫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認得這畫出自名家「漁陽山人」的手筆,說來這「漁陽山人」古怪得很,從不肯輕易替人作畫,然而他卻畫了這樣一張美人圖。

  畫中的女子星目流轉,巧笑倩兮,看上去有些熟悉,安夏端詳良久,忽然恍然大悟。

  那是夏和公主……

  呵,曾經的自己她居然不認得了,前世的記憶早已淡了,何況古畫重在寫意與神韻,倒不是十分形似。

  安夏上前一步,忍不住以袖輕撣畫上微塵,仰頭瞻望,雙眼著迷。

  「你也喜歡這幅畫?」

  身後忽然有人這麼問,她一駭,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卻被不知哪兒來的力臂一把扶穩,白身的身影霎時籠罩住她。

  是他?!杜阡陌,他終於回來了……真是他嗎?

  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顏,她不由有些發怔,雖然等這一刻等了很久,真的見到時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一刻她也明白,她對他的愛勝過一切,能重見他的喜悅,令她再不去想從前那些糟心事,即便他真想害夏和,那也是在兩人相愛之前,管他呢,都過去了。

  只見他一襲白氅,應是剛從宮外風塵僕僕地歸來,眉間沾染疲倦的神色,衣袂間滿是隆冬的濕氣。

  他在光影交織處肅然望著她,眼中亦閃過一絲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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