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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辛卉    


  得到上司的「赦免」,千雅沒有多逗留一秒鐘,馬上開門步出不大的總編辦公室。

  回到座位,千雅把塞滿大包包的採訪稿取出,重新Key進電腦裡存檔。

  等她回過神,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不消說,辦公室裡早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加班。

  這是個沒有人情味的工作環境,並不適合久留。

  可是,她目前還需要把自己留在這冰冷的空間裡,只為一份不多的薪水,養活自己之外,也要支付母親住院的醫療費。

  想到母親,千雅停下手邊的工作,關了所有電器用品,踩著沉重的步履離開,前去醫院探視母親。

  ***

  和母親說了一些話後,千雅便安頓母親睡了。

  出了病房,該樓層的護理站,一名護士小姐急忙跑來叫住她。

  「宋小姐,上星期的費用還沒付清喔!」護士小姐口氣很制式,也還算客套。

  為了讓母親得到較好的照顧,千雅答應額外支付一筆費用,讓院方準備好一點的醫療照顧和伙食。

  起初,她還有點存款,所以勉強應付得來,漸漸地,這筆金額卻成了她每星期的負擔。

  「對不起……」千雅面有赧色的道歉。

  「因為積欠費用,接下來只能暫停提供伙食服務。」護士小姐公事公辦的說。

  她的音量不小,身旁的人都聽見了,千雅垂著臉,顯得難堪,懇求通融的話卡在喉嚨,無法坦率說出口。

  「下個月月初,要結清這個月的住院費,別忘囉!」護士小姐叮嚀。「現在很多患者在等病房。」她補充。

  千雅聽懂了弦外之音。

  也就是說,如果下個月初沒把錢繳清,病房就要讓出來了。

  千雅點頭允諾,其實沒有任何把握。

  護士小姐走開後,她怏怏不樂的心頭益加沉重,巨大的壓力壓垮了最後一道防線,一樁樁的失意接踵而來,令她備感無力與彷徨。

  從不輕易示人的淚水,猝不及防的佔據整個眼眶,千雅抿著唇,疾步衝到轉角的鮮少有人經過的樓梯間,坐在階梯上,竟像個孩子似的掩面痛哭。

  她哭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還洶湧,心酸、無奈、自卑、窮困、不如意……種種負面情緒全都混雜在一塊,重擊她的心。

  豆大的淚珠不斷地從指縫滲出,千雅哭得幾乎要窒息。

  她耽溺在傷心痛苦的情境中,渾然不察有人正在靠近。

  一抹高大修長的身影,杵在樓梯間的角落,以一種冷靜的眸光,默默睇著痛哭流涕、淚流滿面的女人。

  好半晌後,千雅激動的情緒稍微緩和,臉自雙膝中仰起,才赫然驚覺面前多出了一個人,狠狠地嚇了一跳。

  然後,她瞪大眼,想確定自己矇矓的視線裡的男人,究竟是誰──

  發現她終於察覺他的存在,堂義勾起嘴角,露出一貫玩世不恭的笑容。

  花了一些時間看清對方的長相,千雅不由得吃了一驚,有一瞬間,以為出現了幻覺。

  又是他──堂義!他真的長得很帥,笑起來有著難以捉摸的不安定氣質,但看在她眼裡好礙眼!超級礙眼!她討厭他、羨慕他、也嫉妒他!

  為什麼有人一生下來,就可以衣食無缺、享受榮華富貴、有求必應,不必為了錢而煩惱奔走?不必努力與付出就能享有一切?

  更可惡的是,家境好、外表又比一般人出色,佔盡了所有便宜!

  她卻是做了再多,也得不到同等回報,連母親的伙食費、醫藥費都籌措不齊,甚至可能將連工作都不保……

  「我還以為遇到靈異事件了。」堂義斂起笑,直視她淚流不停的臉。

  他的爺爺上星期住進這家醫院的VIP病房,探完病,他捨棄電梯,從十樓走了下來,這是他沉澱思緒的方式,用來平定紊亂的心情很有效果。

  走到六樓,他便聽見女人的哭泣聲,害他一度以為撞鬼了。

  幸好不是。

  不過,一天之內遇到同一個女人兩次,對他而言,比撞鬼還要讓他意外。

  千雅別開眼,不想看他。

  他自信傲然的存在,更突顯出她的卑微與渺小,使得她的心口一陣絞痛,淚水又不受控制的撲簌而下。

  她氾濫的淚,讓他感到莫名其妙,凝視她好一段時間,堂義開口問道:「發生什麼事?」

  他想,可能是她的親人或朋友病情不樂觀,導致她情緒不穩。

  千雅只是抽泣,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她要怎麼告訴他,她窮得連母親的伙食費都付不起?

  他知道後,會用什麼惡毒的話取笑她、刺激她?

  「只是哭,能解決問題嗎?」堂義斜睨著她,被那持續不輟的哭聲搞得煩躁起來。

  聽在她耳裡,他的話成了無謂的風涼話,千雅忽然抬頭,淚眼婆娑地瞪住他,低吼道:「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懂什麼?!」

  堂義攏起眉,先是愕然,繼而轉為不悅。「跟我有什麼關係?」他沒好氣的冷嗤。

  千雅癟著嘴,委屈落淚。

  雖然深知自己的行為只是遷怒,可是,她就是覺得老天爺好不公平。

  「你給我說清楚!」堂義逼近,一把拉起她,強迫她與他對視。

  無緣無故扣了一大頂帽子給他,他非弄明白理由不可。

  千雅敵不過他龐大的力道,手腕處傳來陣陣疼痛,又氣又惱。「我說了你也不會懂!」她氣急敗壞的哭吼。

  今晚,一定有哪根神經鬆弛斷裂,她才會像這樣失控的在外人面前縱聲大哭。

  「我不懂你也要說!」堂義沉聲命令。

  千雅回開他銳利的黑眸,抽抽噎噎道:「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她失魂地感慨低語。「不管怎麼努力,還是有辦不到的事,還是被瞧不起……」

  堂義一語不發,只是聆聽。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嗚咽,表情空洞茫然。

  她像個迷路的小孩,哭得好傷心、好絕望,一滴一滴的淚在臉上恣意奔流。

  堂義似懂非懂。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哭成這副德性,竟然莫名扯動他的心弦。

  突然,他有點羨慕,她能如此肆無忌憚號啕大哭,宣洩內心種種不好的情緒。

  從他小學三年級時,不小心曉得某個秘密後,就未曾再掉過一滴淚。

  也是自那時候起,他變得愛跟父母唱反調,父母要他往東,他一定往西。

  反正,他又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這個秘密,他一直偷偷藏在心底深處,沒透露給雙胞胎哥哥堂司知道。

  收回飄離的思緒,堂義退到角落,抽起了煙。

  兩人各據一隅,沒再交談,任憑氣氛憂鬱消沉。

  那刻意壓抑的抽泣聲,魔音穿腦似的不斷鑽進他耳裡,搞得他火氣直升。

  堂義捻熄煙頭,轉身欲走,臨去前,他深深看了她涕泗縱橫的脆弱模樣一眼,最後還是沒多過問。

  冷清的樓梯間,又剩下千雅獨自哀傷啜泣,怨懟著這世間的不公平,許久,都無法平復……

  ***

  堂義驅車來到一家知名飯店,堂家二少大駕光臨,飯店自然慇勤接待,即刻安排一間高級套房給他。

  進房後,他撥了一通電話,簡短几句交談,約了近來急速竄紅的模特兒。

  等待的空檔,堂義已沖洗過身體、喝了幾杯酒,穿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將北市閃爍的夜景盡收眼底。

  一盞一盞、忽明忽暗的燈光,讓他想起剛才在醫院樓梯間,那名女記者的迷濛淚眼。

  他撇唇,嘲弄的訕笑。

  若撕開堂家這層包裝,到底,真實的他,還剩下什麼?

  他和堂司被自己的親生父母遺棄,被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堂家收養,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約莫半小時,門鈴響起,堂義拋開無聊的想法,開門讓妖嬈嬌媚的年輕名模入內。

  甫關上門,他便悍然掠奪女人的唇,度過激情的夜。

  這是他排遣寂寞的唯一方法。然而,他從不曾讓女人留下來過夜,歡愛之後,他會要求女人離開,隔天再送上價值不菲的禮物,當作補償。

  女人貪戀他迷人出色的外表,也貪圖他傲人的家世,況且他出手大方,縱使被他招乎即來、呼之即去,也甘之如飴。

  他來去如風,浪漫多情,反而令女人傾心。

  征服花花公子,是這些美麗女人最大的成就感。

  堂義深知這點,也樂於和她們玩遊戲。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會對哪個女人付出真心,所以,對於爺爺排定的策略婚姻,毫無異議的接受。

  反正,對他來說,他的妻子是誰沒差。

  那只是個稱謂罷了。

  第三章

  在有經濟壓力,不得不保有目前唯一收入來源的工作,以及上司下達最後通牒的情況下,千雅縱然感到力有未逮,也要竭力為被賦予的重責大任忙碌奔波。

  一次又一次被拒於「風光堂生活事業公司」的大樓門外,再一次又一次登門拜訪,千雅自己也已算不清重複了多少回。

  她照常被擋在一樓的Lobby,沒有絲毫進展。

  眼看月底越來越近,千雅越來越焦慮不安,每一天醒來,就要面對失去工作的煎熬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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