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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岳靖 奧斯噓了聲。「我念我念,你安靜聽——」 「叫女奴來念。」凶狠狠,暴跳起身。「叫女奴來念!我要睡覺!」開始扒衣服了。 「好好好,她在床邊等著念。」奧斯技巧地擒住他的肢體,帶往門前。門沒上鎖,省了他搜身找鑰匙的麻煩。 奧斯將祭廣澤扛入屋內,沒得到感謝,只聽他咆哮—— 「野獸都是忘恩負義的!忘恩負義!」 「好久好久以前,一個寒冷的冬天,農夫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凍僵昏迷的蛇,農夫覺得蛇很可憐,於是把蛇放進他衣服裡,用他溫暖的胸膛保護蛇,結果,回溫甦醒的蛇,以為自己被人類捕捉,下一步可能要被煮湯,情急反咬農夫一口。毒液流入農夫心臟,農夫倒不起,蛇趕緊逃走,農夫死前自悔——『我真笨,我怎麼會對一條毒蛇起了同情心』。說完了趕快睡覺吧。」倪霏碧席地而會,上身伏在低矮的沙發床邊,伸手摸摸躺在床上吸手指的幼兒臉龐。 小傢伙眨巴著圓滾滾的雙眼,蠕動身子翻面,像蛇一樣,胖胖蛇,老虎模樣的胖胖蛇。倪霏碧笑了笑,拍拍小傢伙包著尿不濕的圓翹臀。 「再做一件虎斑連衣襪褳給你,好不好?」柔荑捏捏衣帽上的小虎耳朵,她嗓音柔美,滿是寵愛。「外公說你是可愛的小老虎,要乖乖睡喔。」欠身俯吻戴帽的小頭顱,她上緊瑞士小木屋音樂盒的發條,在(小白花)曲音中,離開床邊。 小傢伙沒被催眠,一意識倪霏碧遠去,就揮舞著短短手、胖胖腿。「接接接……」流口水,發雜音。 倪霏碧回首,看見小傢伙正在努力地下床,呼嚕地轉身,不穩地朝她走了三步,咚地屁股著地,手腳一趴,用爬的靠近她。 「唉呀,你不睡覺嗎?吃飽飽,就該睡覺啊,不睡覺,沒辦法像爹地那樣長高高——」 「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小傢伙發出一長串外星通訊,爬到她腳邊,坐著休息一下,再爬。 「我沒時間陪你玩,還有一件袍衫要做。」倪霏碧抱起小傢伙,走到布料凌亂的工作台,對小傢伙曉以大義。「我很忙很忙很忙的,你要學會自得其樂,懂不懂?」 「唔呀……啊啊啊啊……趴趴趴趴——」小傢伙抓著她的長髮絲,搖搖頭顱,嘰嘰咕咕、呼啦啦說著「小人話」。 「小青,你在叫爸爸嗎?」倪佛安出現在拱門通口,一臉驚喜。「你剛剛在叫爸爸嗎?」他已經把一頭藝術家長發剪掉了,因為開始學說話的兒子老是對他發「媽」的音,他看妻子抱兒子時,兒子抓著妻子的長髮繒叫「媽」,想起他抱兒子,兒子也會抓他的長髮,心有所感,索性斷髮,當好「爸」。 「爹地,弟弟已經會叫我姐姐了。」 「接接接接……」 倪佛安一愣,看著兒子倪霆青抓著女兒倪霏碧的長髮絲,流口水地「接」個不停,他神情凝思。女兒抱著兒子走過,兒子伸手朝他攀,他父性反射地抱過兒子,聽兒子發出一聲—— 「麻——」 「霏碧!」他一叫,女兒視線對向他。 「什麼事?爹地。」倪霏碧甜甜笑著。 倪佛安苦著表情。「你想,你弟弟有沒有什麼毛病?」 倪霏碧美眸一瞠,眨了眨,歪頭瞅著弟弟倪霆青。 「呀呀呀呀呀……」小傢伙學著姐姐歪轉頭顱,笑咧乳牙隱隱的嘴。 「爹地,我覺得弟弟很健康,他只是不愛自己睡覺。」弟弟很黏媽咪,媽咪白天到外公工坊,弟弟就在家裡——她的工作室和爹地的畫室——爬來爬去,累了會想找媽咪,雖不哭鬧,可話多不睡覺。 「麻麻麻麻麻麻麻麻……」 「聽,又開始叫我『媽』,怎麼沒毛病呢?」倪佛安語帶怨尤。兒子一雙胖胖手在他臉頰拍著,「麻」個無止無盡。 「爹地,你之前不是帶弟弟去過外公的工坊找媽咪嗎?」倪霏碧走回自己的工作台,整理布料,坐下來,開檯燈,把拷克器裝上裁縫機。 「姐姐要工作了,小青別吵姐姐,爸爸帶你去找媽咪。」倪佛安抱著小兒子轉身,邁步。 小傢伙猛噴一聲:「趴趴——」 倪佛安頓足,大樂。「霏碧!你聽到了嗎?你弟弟叫對爹地了,他說『爸爸』——」 「嗯。」倪霏碧笑著回瞥父親一眼。「弟弟想找媽咪。」她專心踩起裁縫機。 倪佛安一恍。他之前帶兒子去找過妻子,兒子因此把他的形象和找母親交連,才老是朝他發「媽」音。 「你不是被長髮混淆。」他看著兒子圓呼呼的小臉,說:「爸爸的長髮白剪了——」 「趴趴趴趴……」小傢伙笑咧咧,開心爸爸要帶他去找媽媽。 倪佛安笑得無奈也寵溺。「好、好——爸爸終於能跟你溝通,解決父子衝突了。」一會兒,他又探看工作中的女兒。 「霏碧,」女兒轉頭,他說:「農夫與蛇的故事不是那樣的——」 「嗯。」倪霏碧點點頭。「我知道,爹地。可是蛇……也許不是忘恩負義……」嗓音未盡而消,裁縫機聲響取代之。 倪佛安深深頷首。「嗯,不是忘恩負義。」抱著已經會叫他「爸爸」的兒子,去找他最黏、最喜歡女人。 虎柔在日落時分和丈夫、兒子一起回家,兩父子歡歡樂樂在二樓後露台的石砌按摩池,泡黃色小鴨浴。她上屋頂花園,走樓階平台通道進風車塔,入塔前,她看一下外環陽台和塔身的茂盛爬籐玫瑰。這玫瑰還真能結果,稀有品種。女兒已經做上好幾罐香膏、玫瑰醬,最近帶著大把新鮮花瓣,上本地有名的「唐堂糖果店」請父親至交唐堂先生教她做玫瑰軟糖。 她半夜看片子吃那糖、搽那香膏,鬆餅抹玫瑰醬,像中毒。 心有懸念,無解藥。 虎柔低頭,勾理頰鬢髮絲,走進風車塔。 女兒的工作室亮著大燈,隔壁丈夫畫室一片黑溜。裁縫機聲響長長一串,忽停,似乎縫針斷了。 「霏碧——」虎柔通過拱門,看見女兒拿著胸前金鑰匙凝視不動。她靜靜走近,女兒沒察覺她來到。她把手放上女兒肩膀,女兒輕顫,回頭笑著。 「媽咪,你用了我做的玫瑰香膏?」 「今天用了。」她撥撩女兒的劉海,眸光往下。 倪霏碧收緊掌心中的金鑰匙。「對不起,媽咪。」金鑰匙是母親打鑄,要她去交差,這差一直沒交成。 「沒關係。」虎柔淡笑。「是廣澤少爺要給你的對嗎?」 倪霏碧點頭點一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給我,下次見面,我一定會拿給他。」她整理剛做好的袍衫,起身走向窗邊的沙發床,那床尾放著行李箱,她打開箱蓋,把折好的袍衫放進去,拉扣壓衣帶,終於完成。 虎柔說:「霏碧,你想見廣澤少爺嗎?」 倪霏碧回眸,瞳底清亮。「我得把金鑰匙拿給他。」 「他要給你的。」虎柔坐下來,坐在女兒踩裁縫機坐的椅子。「他以前也送過媽咪一條項鏈。」 「項鏈……」倪霏碧點點頭,低垂臉龐,慢慢拉著行李箱拉鏈。 「那項鏈也是媽咪該交卻沒交成的差。」虎柔嗓音雜在拉鏈聲中。 倪霏碧抬頭。虎柔笑了笑,起身去牽女兒的手。「該準備吃晚餐了。」 虎柔沒告訴倪霏碧,她沒交成的那個差,一開始就是波折—— 祭家高齡產子的夫人自發現懷孕那刻,一項世代不變的請托成了虎王的使命。 祭家的神秘龍項鏈向來由虎家設計打鑄,每一輩分不同,祭雨豐這一輩的圖由虎王父親設計,祭廣澤出生那年,圖早已行了燒結儀式——沒人預料得到祭家夫人會在令人難以置信的高齡懷子——產檢抽得的組織液送進工坊了,虎王僅能憑借年少時當父親助手的記憶,趕在這位祭家貴子出生前,完成項鏈。虎王很不滿意這件作品,但少爺出生了,當日,虎王只得匆匆交派女兒去送喜。 不幸地,虎柔上高原,得知祭夫人高齡產子不順利,少爺一落地就沒了母親。 高原沉浸悲海裡,新生ど少爺的戴鏈儀式被緩下。虎柔帶回項鏈。虎王憂傷想是項鏈不完美,引動悲劇,於是,他熔鏈重鑄,一次一次,反覆無止。虎柔當他助手,時常想起項鏈的主人、想起ど少爺出生那日沒有生之喜的高原氣氛,她同情這位ど少爺,便經常上高原探望他、陪他玩。 那男孩某年下了高原,說是先生看他就悲隱亡妻,為了男孩好,男孩的長兄做主將男孩送下來。男孩記得虎柔是對他好的人,只有她看他一臉笑,男孩黏她黏得緊,把對母愛的渴望投射在她身上懵懵懂懂轉化。有天,男孩嗓音變粗了,興沖沖跑到她面前,說要娶她。虎柔笑著告訴孩子,他有一條項鏈,她的父親一直在打鑄。那是命定項鏈,孩子半知半解家族的古老傳說,口頭贈鏈給予虎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