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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岳靖    


  不停地大叫,與外頭狂風暴雨較勁,整幢水上屋顫顫抖動起來。

  倪霏碧質緊拔好瓶塞的葡萄酒,快步走,幾乎要用跑的了。她的腳濕冷冷,身子也冰。小時候,她和表哥們看世界末日災難片,都說世界末日什麼時候來,感覺遙遠不可能。現在,她知道是世界末日的來臨不需要花太多時間——開一瓶葡萄酒,就是世界末日了。

  那狂浪怒濤暴雨壓毀平台遮棚,撞擊落地玻璃門,水從看不見的門框縫隙侵滲進來,強風吹襲,整幢水上屋都在震跳,平台上的陶盆全被捲入風中、海裡,遮棚鐵架敲裂強化玻璃,一聲句響,洸洸水勢破門衝入。

  她嚇壞了,趕緊離開大廳廚房,急急躲進通往房間的走廊,聽見警鈴響和祭廣澤的叫聲。

  是不是房間的強化玻璃也遭海水沖破?

  「廣澤先生——」她呼喊,跑著回到房門前,拍打門板。「廣澤先生、廣澤先生……」

  呼嘯的風浪裹罩屋頂,她沒再聽見他。

  「廣澤先生!」急忙一抓把手,正要扳扭。門開了,挾著強大拉力將她往內帶。她差點跌倒。

  「你在玩什麼把戲?」祭廣澤接住倪霏碧撲傾的身子,甩開纏身的門道垂簾,發現她渾身濕,長髮滴著水,左鬢的花朵不見了,只餘殘瓣粘著她泛白的臉頰。

  「怎麼了?」他撥著遮蓋她額前的散亂髮縷,挑掉那像受傷流血的花瓣。「開瓶蓋開到海裡去?」

  倪霏碧搖頭,一會兒點頭,兜出懷裡的酒。「大廳……大廳的門破——」

  鈴鈴鈴鈴鈴……

  她之前聽見的警鈴響,打斷她喘息的語氣。

  砰地關上房門,祭廣澤拿過酒,拉她走回雕花木桌,像稍早那樣讓她坐在他大腿上。

  鈴聲停了。

  他的嗓音在她耳邊問:「這是什麼韃靼牛肉?」

  坐在他腿上,身子被他的體溫圍繞,房子似乎不再顫,沒有警鈴響,彷彿那是她的幻覺,風風雨雨也止定。

  倪霏碧吞口氣,穩紛亂心跳,沉沉深呼吸,閉眸、張眸,微撇臉龐,看見男人修長指頭對瓷盤中的漂亮粉紅心。

  「這是誰的心?你的心嗎?」磁性魔魅的嗓調,像迷咒。

  她耳裡沒有其他聲響。

  「你的心,要讓我吃掉?」

  好像末日的救世主降臨,外頭毀壞的力量全被拔消了——

  她聽不到海浪湧進大廳,洪波滾雪般的巨響。

  「我會把它吃掉,」單單他的聲音一直在說:「把你的心吃掉。」

  倪霏碧搖頭,還想說什麼,他的唇整個貼過來,含住她的嘴,展開一個深吻,深到真像要將她的心吃掉。

  「廣澤先生!」她困難地出聲,凝聚飄離的意識。「廣澤先生,外頭——」

  嗓音不斷被戳,氣息被劫。

  鈴鈴鈴鈴鈴……

  赫然鈴響,阻絕他的嗓音。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此次,來勢洶洶,教人想起驚濤駭浪沒平歇,身子感受屋宇像船一樣搖蕩。

  「警鈴響了。」倪霏碧偷了空,擠出嗓音,小手抓住他的腕。「廣澤先生——」

  「不是警鈴。」祭廣澤抱著她站起。「不是警鈴!」重複道,語氣不太好,又凶又衝。一把將她放上桌,他走往弓圍海盜箱三側的弦月形沙發床。

  待他走開,倪霏碧隨即跳下餐桌,啪啪啪跑到落地門邊,她掀撩長簾,不安地瞄瞅。

  外頭漆黑中混煙白,無光無影,渾渾沌沌,不知是浪還是雨打在玻璃上,淌流一道道水痕,才顯出銀亮。一個巨大的東西滾來,砰地一聲,她震顫,放開長簾,轉首望。「廣澤先——」

  祭廣澤站在海盜箱與沙發之間,抓著抱枕丟,丟了一地八顆金抱枕,終於找到響聲大得刺耳的無線電話筒。他沒接聽,將地把它跟抱枕一樣摔在地上,可惜沒有抱枕的好下場,她殼身份離,靜悄悄。

  回過頭,他的小女奴站在掩著秦絲長簾的落地窗邊,眼睛和他對上了。他視線不移,直勾勾,走向她。

  「不吵了。」他說。

  她搖搖頭,在他走來時,柔荑抓著他胸前的袍衫布料。「廣澤先生,外頭風雨好大,大廳的強化玻璃破掉了好幾塊,海浪大了上來,廚房進水了,房子一直搖。」

  「你害怕嗎?」他讓她盡情講一大串,才出聲打斷,大掌握著她冰冷的小手。

  「我們的房子可能會翻過去,比翻船還嚴重,你害怕嗎?」

  「嗯。」他的小女奴誠實地點頭。「海浪沖進大廳廚房時,我覺得像世界末日。」

  「現在呢?」他問。

  「世界末日。」她回答。「房子一直在搖。」但語氣已經不急不促,小手也熱了起來,放鬆地被他的大掌包裹著。

  「世界末日啊,」祭廣澤語氣像詠詩,抬起一隻手,撫著倪霏碧的臉龐。

  「我們要一起死。」

  磅!與先前都不同的巨響,在屋頂上。

  他們抬頭。古典檀香木吊扇狂顫,搖搖欲墜。

  忽,倪霏碧將手抽離祭廣澤的掌握,腳跟旋提,遠離窗邊。

  他的小女奴到底是怕得不得了——不,她哪裡怕!她走往他用餐的雕花木桌,拿托盤,擺上瓶塞拔出一截葡萄酒、酒杯、漂花蠟燭水缽和他尚未吃完的早餐。他看著她端著托盤走過來,她沒走向他,而是走向時時備著溫水的小角廳觀海按摩池。

  「你要做什麼?」他大步走過去。

  他的小女奴撩開隔水簾,拉著不久前才被修復的紗簾,回首望他一眼,沉定且嬌媚,任何男人看都會覺得是嬌媚的一眼。

  她不語,他便說:「都要世界末日了。」唇角徐徐揚提,眼神隱閃深濃欲意。

  小女奴還是沒說話,放開拉著紗簾的手,踩上池緣階,將托盤放在置物台,跨進池裡,舒服地坐下。

  這時,她終於發出柔美柔情的嗓音,說:「廣澤先生,我不要在世界末日慌慌張張地逃,反正世界末日誰也活不了。」

  何不優雅?何不縱慾?何不做些平常不做的事?

  「你現在使用的可是你主人專用的池子。」

  「嗯。」她開始倒酒了,卻是倒給自己喝。「你說過,古羅馬時代,陪主人洗澡是女奴的義務。」啜飲著酒汁,她舔舔唇。

  祭廣澤唇角一勾,著笑,走上台階,腿掉袍衫。「你讓主人自己脫衣服。」說著,進入池子,攬過她靠在孤面玻璃的身子。「還喝主人的紅酒。」

  「你要喝嗎?」她拿高杯子,嬌軀在他懷裡像魚兒轉溜,逃出他虛摟的雙臂,游回窗邊,看著世界末日。

  閃電像蛇飛竄,劇雷轟隆打中海上飄移物。不知道是什麼,也許船、也許水上飛機、也許某幢水上屋……反正無關緊要,她舒逸地喝完杯裡的葡萄酒。男人過來擁著她,俊顏往前吻她嘴裡的酒香,汲取更美的玉露珠滴。

  葡萄酒得這麼喝,他不用杯子,從她嘴裡喝,滋味絕佳,頂頂醉人。

  「潘娜洛碧,」他摸著她的乳房、她光潔的腋下,說:「再喝吧,全部給你喝。」拿過整罐酒,這倒酒工作破天荒地由他來。

  世界末日了;還分什麼主奴,世界末日和創世紀一樣,就男人跟女人。

  他攬著她漂游,一面到酒,倒得她滿身,他也滿身,他們用身體千千萬萬感知接收孔,喝著末日絕釀。

  她呵呵笑起來,說世界末日其實沒那麼糟,她平時都不敢用外公喜愛的紅酒泡澡呢!

  「廣澤先生,你對我好好喔。」這小女奴酒量似乎不太好。

  他笑笑。世界末日什麼都無妨。「你還想要什麼?」揪緊她,牢箍懷中,不讓她再跑。他們就一起靠在窗邊做愛、看末日,看死神帶著嫉妒神情走來。

  到了地獄,他們也要緊緊黏著。

  在這世界末日的天候裡,海水倒灌海崖洞,水上飛機升了一尺高,蕩得像遊樂場的旋轉起伏飛機那般不真實。

  當年要是有這種威力的海上暴風雨淹進卡裡菩娑之島,尤利西斯大概就清醒回家了。不,不,正是閃電雷擊大海浪,將尤利西斯帶進仙女的世外桃源。

  喬隱妃掛掉不通的電話,拿開翻了一半的神話故事書。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有心情閱讀!

  她丟出一句。「我到水上屋看看。」

  坐在畫圖桌前的飛勒愣了一愣,頭也沒抬,完全沉浸在風和日麗的電影海報設計中。

  「你要幹麼?」剛在外頭冒著浪擊,加扣水上飛機周邊強韌鋼索的奧斯,一腳踏進大屋玄關,見到喬隱妃脫掉慣穿的高跟鞋,胸口不禁莫名一抽,開口問:「你不是不穿高跟鞋不會走路嗎?」沒想到她會脫掉高跟鞋,並且,那拿掉面具似的小腳那麼天然漂亮!

  「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喬隱妃穿上防水長靴和雨衣,往門外走。「孤爵那邊電話不通,風雨這麼大了,得叫他來大屋。」

  「喔,去叫、去叫。」風雨這麼大了,奧斯不阻止她出去,甚至慇勤地幫她拉開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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