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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春野櫻 曾幾何時,這傲慢的老傢伙居然也得低聲下氣的到這裡來拜託他?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只有爬到高處的人才有說話的權利,伊東長政在很小的時候就已領悟到這個道理。 曾經,幕府覆滅令他以為平等的時代將要來臨,但所面臨的現實卻告訴他,一切都是虛假。地位低下的人沒有得到公平對待的權利,唯有勝利成功後踩在他人頭上,才能享受變革之後的豐碩果實。 現在,他看中了「橫濱商會主席」這個位置,只可惜日本人的社會注重倫理及資歷,像他這麼年輕又資淺的會員,想要爬上那被特定幾個老傢伙霸著的位置,恐怕不容易。他必須拉攏有力的委員,爭取他們支持並推舉他競選下一任主席。 「籐堂閣下,我也是橫濱商會的一分子,一定會盡力為日本人爭取福利,不過,我在商會中的資歷極淺,又沒有任何頭銜,就算到了那些洋人面前,恐怕也會因為人微言輕而使不上力。」 他話說完,眾人皆面面相覷,互使眼色。 「伊東先生,」籐堂大輔試探地問:「不知你是否有意角逐商會下一任主席?」 伊東長政等的就是這個,但他卻不動聲色地說:「我?閣下太高估我了,我哪有資格跟現任主席大久保先生爭奪主席之位。」 八田一聽,立刻諂媚地接話,「伊東先生太客氣了,放眼整個橫濱,除了你,還有誰有能力跟大久保主席競爭呢?」 「一點都沒錯。」另一名委員贊同他的說法,「大久保主席佔著茅坑不拉屎,對大家的生意一點幫助都沒有,早該下台謝罪了。」 「大久保主席在橫濱耕耘多年,又與官方關係良好,恐怕……」伊東長政假意思索,「我看跟洋人協調之事,還是請各位去跟……」 「伊東先生,」籐堂大輔打斷了他,「關於競選主席這件事,伊東先生不必擔心,我會聯合一些委員共同推舉你,只要在這期間,你能讓居高不下的船隻租金及抽成比例下降,我保證你一定能穩當的坐上主席大位。」 「閣下不是認真的吧?」他刻意蹙眉苦笑。 「我絕不是在開玩笑。」籐堂大輔語氣堅定,「橫濱商會需要有力的主席領導,伊東先生是不二人選。」 伊東長政微微皺起眉頭,神情略顯苦惱。「這件事……讓我考慮一下吧。」 其實他並不是真的要考慮,只是故意吊這些人胃口,主席之位他勢在必得,但態度得不卑不亢,行動要不疾不徐,才不會惹人起疑。 「對了,聽說伊東先生結婚了。」籐堂大輔突然問道:「新娘子是東京西園寺男爵家的千金,是嗎?」 他怔了下,沒有否認,「是的。」橫濱就這麼丁點大,消息流通得很快。 「為什麼不舉行婚禮,讓大家幫你慶祝一下?」 「小事一件,不必勞師動眾。」 「結婚怎麼是小事?」籐堂大輔道:「伊東先生在橫濱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如讓我幫忙籌……」 「這事日後再議。」伊東長政打斷極力想討好他的籐堂,「眼前最重要的,是怎麼替大夥兒謀取最高利益,是吧?」 籐堂大輔微頓,隨即涎著笑臉,點頭稱是。 婚禮?他伊東長政哪需要一個盛大的婚禮?他的婚姻不是為「愛」而締結,反而是建立在更強大、更濃烈的「恨」上面。 為了報仇,他等了十五年,總算盼到自己羽翼豐厚,強大到足以掌控一切,可以排除任何的阻礙,向使他墜入地獄深幽的人報復。 結婚只是他復仇的開始,而他原以為一切都會照他的計劃進行——直到突然蹦出一個西園寺憐。 這是他根本沒料想到的意外,思忖著,他不禁懊惱起來。 第3章(1) 早上出門前,他交代了小十郎把那個女人送回西園寺家,並傳口信要小十郎向西園寺家表明他對受騙這件事的不滿及憤怒,還要小十郎向西園寺家「討人」,若他們不交出西園寺愛,他將不計一切代價討回他應有的公道。 此刻他回到元町的宅邸,已是傍晚時分,這件事,小十郎不知處理得如何了? 「少主,你回來啦?」凜婆婆站在門前迎接他。 「凜婆婆,跟你說了多少次,不必特地出來迎接我。」他皺了皺眉頭,一臉無奈。 凜婆婆在他心中是僅剩的親人了,雖然她老是喊他一聲「少主」,但他認為自己其實是她的孫子。 「老太婆我閒著也是閒著,你就由著我吧。」凜婆婆接過他脫下的披風,轉頭交給一旁的傭人。「晚餐已經做好了,先吃吧。」 「也好。」說著,他不回樓上的臥室,轉身走向餐廳。 只見餐桌上擺著的,竟不是平常見慣的西餐,而是傳統的日式家庭料理。 他狐疑的看了凜婆婆一眼,「羅貝多什麼時候學會做日本料理了?」 「少主偶爾也想吃吃有家鄉味的東西吧?」凜婆婆催促他坐下。 伊東長政一坐到餐桌旁,凜婆婆立刻為他盛上一碗又香又軟的白米飯,看著桌上的烤味噌魚、野菜雜煮湯、干燒蘿蔔片、包餡豆腐和燉雞肉等,菜色雖簡單,卻意外提振了他的食慾。 他吃了口白飯,配上一口魚肉,味噌的香氣及魚肉的鮮甜滋味立即在口腔裡擴散開來。因為好吃,也因為是曾經非常熟悉的滋味,他一連扒了好幾口飯,表情極為滿足。 「凜婆婆,這是你做的嗎?」狼吞虎嚥一陣後,他疑惑的看著面前的老婦人問。 「不,是新廚子。」 他微微一怔。新廚子?伊東家何時來了一個新廚子?雖說他已經將家裡大小事交由凜婆婆張羅作主,但她通常還是會先徵詢他的同意才對。 「什麼新廚子?你沒跟我提過。」他困惑地說。 凜婆婆沒說什麼,只是對著餐廳外面喊著,「進來吧。」 他下意識往餐廳入口處望去,見到一個身穿單色樸素和服的女人,怯生生的站在那裡。 他霎時一震,濃眉攏緊,因為那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今早他要小十郎送走的西園寺憐。 「凜婆婆,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神情一沉地問。 通常當他露出這種慍怒表情時,大家能走多遠就閃多遠,只有凜婆婆從來不當一回事,只見她好整以暇地說道:「小憐不只家事一把手,就連廚藝也十分出色,我打算讓她待在這裡幫我的忙。」 「什麼?」小憐?凜婆婆幾時跟她變得如此熟絡了? 凜婆婆點點頭,又道:「你吃得津津有味的這些菜,就是小憐做的。」 聞言,他沉下臉,眼底迸出狂怒的銳芒,下一瞬,砰地一聲,他用力地將碗筷往桌上一摔。 他此舉發出的聲響令憐及在場的其他女傭都嚇得縮起脖子,唯一仍一臉從容冷靜的人是凜婆婆。 接著他霍地站起,人手一揮,像秋風掃落葉般將桌上的菜餚盡數掃落,匡啷匡啷,四周頓時一片狼籍。 「凜婆婆,別讓我再看見她!」他撂下一句話,大步邁出餐廳。 而當他經過身側時,憐驚恐的往旁邊一閃,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 回到臥室,伊東長政神情凝肅又懊怒的坐在床沿。 他知道自己剛才對那個女人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心裡隱隱感到歉疚,但那跟西園寺父女聯合騙了他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何必過意不去? 而且他不解的是,為什麼她還待在他的宅子裡?他不是要小十郎把她送返西園寺家了,怎麼又變成凜婆婆找來的新廚子?凜婆婆明知她不是他要的,為何還…… 該死!他的計劃全盤被打亂了。 還有,那女人傻了嗎?他昨晚那麼粗暴的對待她,她還不怕? 「混賬……」他沉聲咒罵著,對像卻不是那個代替西園寺愛嫁到橫濱來的西園寺憐,而是因她存在而心情浮躁的自己。 他是怎麼了?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女人,為何攪亂了他的思緒?難道只因為他奪取了她的初夜? 為了爬到今日的地位,他不知做過多少冷血無情的決策,傷害甚至毀滅多少敵人及對手,從不曾心軟或感到罪惡。而她儘管無辜,卻是西園寺登二郎之女,他何需感到歉疚?畢竟比起他對她做的,西園寺家對他造成的傷害,才更是難以抹滅。 不行,為免夜長夢多,他得立刻將她送回西園寺家,然後脅令他們將西園寺愛送來橫濱。 甩開繁雜的思緒,他站起身大步走向門口,可當他打開大門,卻猛然見到畏縮著身子、低頭站在房門外的西園寺憐,瞬間,一股沒來由的火氣自他腳底往上竄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