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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決明    


  「凌雲峰……在哪裡?」寶寶強撐起身體,試了好機會才成功坐起,偎靠床柱,用力喘氣道:「我要去……找他。」

  「寶寶你別鬧了——你現在這副模樣,連走出去都有困難!」狍梟他娘動手攔她,不過是碰到她一下,她幾乎是癱軟跌回床上,卻在深深吸吐及短暫休息後,又奮力起身。

  「我要去,找他。」只是稍稍一動,連床沿都還沒離開,她已是滿頭冷汗。

  「寶寶——」

  「瑤瑤,扶著她。」狍梟他爹交代瑤貅,逸出輕不可聞的低歎。「我們一起去凌雲峰。」

  寶寶眼底燃起希望,以為狍梟他爹此言之意,是要全家一起去解救狍梟,但當她與他四目相交,他的眼眸卻明明白白告訴她:此趟去,不為救人,他不會違背與老仙翁的承諾,在考驗失敗之後,還想以蠻力搶人。

  希望之火,被兜頭冷水繞息,然而,反常地,她沒有哭泣,掄在裙邊的小拳,輔助她站立的力量,同時,加深她心裡默默做下的決心。

  她不發一語,由瑤貅攙著手臂,安靜地隨他們前往迭嶺層巒的峻峭山峰。

  日,高懸天際,山影嶙峋,重雲湧生。

  凌雲峰,不在群山最高之首,比擬天山更有一大段距離,其峰雖小,峰頂如釘,尖錐形狀,因峰頂一顆巨石佇立而聞名,此巖如天外飛來一筆,突兀地落於尖細峰頂,風吹日曬雨淋,未能將它打落,有人傳言,它是仙人特意安置於此,偶能見飛仙坐落其上,對弈吟詩,故「飛來石」之名,不脛而走。

  相較於週遭左右青翠蓊鬱的碧草色峰巒,凌雲峰明顯蒼涼蕭條,極大暗灰巖面,稀稀疏疏的幾株草叢勉強點綴,仍造就不出生機。

  凌雲峰約莫山腰處便無路可攀登而上,它不屬於天庭禁闖,販夫走卒,誰都可以踏進封峰間。

  選於此峰縛鎖狍梟,便是要世間所有妖邪親眼目睹,踏行於悖道上,最終難敵命運安排,無論多可以像改變軌跡,依舊逃不過天道既定之路。

  邪,不能勝正。

  歪,不能取代直。

  他們要以狍梟為鏡,警惕心存僥倖的劣性惡徒。

  第10章(2)

  許多妖物群眾峰下澗谷,會飛的,騰得高些,看得清楚點,不會飛的,拚命仰頭,不願錯過千百年來,唯一一次有神獸遭囚其上的奇景。

  凌雲峰不是未曾淪為懲處幾隻大妖的邢台,同樣曝曬於日光下,整整數年,卻沒有神獸名列其中,此情此景顯得獨特而新鮮,這回不瞧,或許有生之年亦難瞧見了吧。

  尖細峰頂的飛來石上,環緊盤繞著一條烏蛟蛇,黑銀交鏗的鱗片,因日光照耀折射而流洩出沉鐵色澤,宛若粗大鎖鏈,纏縛住狍梟身上,緩緩蠕動收緊,吐著鮮紅蛇信的腦袋,擺放於狍梟肩上。

  一炳長槍,橫貫飛來石,形成刑架,狍梟雙臂分別緊纏槍柄兩端,由烏蛟蛇的長尾密密捆繞,蛇軀將狍梟當成枝幹,卷縛糾纏了一圈又一圈,腰際、雙腿,都不放過,烏蛟蛇長得難以估量,繞住了狍梟,更繞住飛來石,血色琉璃般的蛇眼,廣盯每一處動靜。

  狍梟歪著頭頸,仿似失去意識,泰半重量全由烏蛟蛇承受,腳下容許站立之處,僅只數寸,其下便是萬丈深淵,谷風狂囂,吹亂他垂覆面額的髮,只見金光凌亂,點點飛散,不見其神情痛苦與否,日光刺目亮晃,直射落下,在暗金漸層的髮梢,照耀出碎金輝芒。

  寶寶來到凌雲峰時,看見他,心都要擰碎了。

  他與碧貔互鬥,不知是否有帶傷,此時又被縛在石上,那條纏緊他的大蛇,多教人毛骨悚然,它每一次絞動,像要勒死獵物般蘊藏蠻力,它每一次吐信,彷彿接下來便會張開血盤大口,咬下狍梟的頭顱……

  她渴望盡快上前,碰觸他、呼喚他,但瑤貅與他們的爹娘止步於瑛貅、鈴貅身邊,距離狍梟仍有一段距離。

  「爹!」瑛貅及鈴貅同聲喊,兩人眼眶都還帶著水濕,想必是哭過,臉上神情又氣又急。

  鈴貅眉兒緊皺,搶著說:「我沒有看見半隻天人天女,是動手救回小弟的好機會,那條蛇大歸大,要解決它應該很容易,只要扭斷——」

  「那柄長槍,是神武羅的兵器。」孩子的爹,指向貫穿飛來石,成為縛架狍梟邢台的沉歲長槍,寶寶隨之望去,不解他此話何意,只能無聲詢問身旁的瑤貅。

  「他們敢把小弟擺在無人看管的凌雲峰,自然料測過有人會打劫囚的主意,卻沒派天兵將顧守,理由很簡單,長槍屬於神武羅所有,代表他全權負責,誰想救小弟,就得做好與神武羅對上的心理準備。」瑤貅替她解惑,又覺得寶寶一定不識得武羅為何人,短短補充:「神武羅是天界最強武神,誰惹上他,誰嫌命長。」

  意思便是……大家都無法出手救狍梟了,是嗎?

  寶寶無語凝咽,聽見瑛貅及鈴貅的啜泣聲,她反而顯得安靜沉著,不哭不笑的面容,讀不出哀喜,好半晌的沉默過後,她輕聲央求:

  「可以,帶我,近些嗎?」

  「嗯。」瑤貅自己也正想這麼做,於是,沒問過爹娘可否,逕自攙扶寶寶,飛高飛近點。

  半空中,看熱鬧的妖物不少,越靠近凌雲峰頂,妖物等級越大,小妖小怪只敢在半山腰附近。

  「我好想吃哦……」經過一名少女旁邊,便聽她與纖膀緊勾的男人如此說著。

  「吃貔貅?」男人挑起濃眉。

  「貔貅我吃過啦,像那個綁在石上的男人這麼大只,已經過了貔貅最美味的時期,我想吃的事那條小蛇!加點藥膳,燉到通骨透爛,一定很美味……你瞧瞧!它蠕動的蛇腰,這麼會扭,口感絕對富有彈性……我們去抓它好不好?好不好,小刀……」

  「我以為它出現在那裡的功效,是為了綁住貔貅,而不是讓你望著它流口水,評論哪一段好吃,哪一段彈牙。」擦擦吧,銀絲般的唾,掛在嘴角,快滴下去了。

  那條烏蛟蛇現在應該感到一陣惡寒才是。

  寶寶不由得瞧了這對男女一眼,咬住喉間好像哀求他們動手烹煮那條鐵鏈般巨蛇的希翼,若他們真如他們對話匯總流露出來的厲害……

  可接下來她又聽見男人對滿臉垂涎的女子道:

  「神武羅用長槍警示妖物,不要輕舉妄動,你想惹上神武羅嗎?」

  「你跟他那麼熟,討只小蛇來補補身體,他不會這麼小氣吧?」

  「……」男人一臉無奈。

  大家皆畏懼神,是吧?

  所以即便狍梟近在眼前,也沒有誰敢伸出援手……

  瑤貅停步,示意只能到這裡,不能再靠近。

  「狍梟!」寶寶扯喉喊他,「狍梟——」

  聲音滿谷迴盪,淒然茫茫,被風聲蓋過,渺小叫喊及力量,不足以撼動山谷,連喚醒狍梟也做不到,但她沒有放棄,一聲一聲,一遍一遍,第一次聽不到,她便叫兩次……第十五次聽不到,她便叫第十六次——

  狍梟兩字,充斥在凌雲峰間,原先還有細細碎碎的眾妖交談聲,到後來,盡數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著耗費全力嘶喊的女人。

  狍梟聽見了,產生挪移的小動作,所謂的挪移,也不過是抬起頭,睜開眼,胸口因沉沉吁息而有的微細起伏,他身上的烏蛟蛇,纏蠕的幅度遠比他更大。

  「狍梟——」她嗓音已經喊啞。

  他張開第一眼就看見寶寶,僅看見她,在半空中,長髮亂舞,帶傷的臉頰白得沒有血色,只有眼眶紅通通。

  他腦內懸掛不忘的念頭,便是——

  「你被綠色貔貅弄出來開的傷要不要緊?!你不好好躺著養傷,到這裡吹什麼風?!」狍梟一時之間,記憶只停留在碧貔利爪下的她,壓根忘掉自己的情況,還想奔到她面前,直到發現手腳動彈不得,才遲鈍地回歸現實。

  對哦,天庭的老傢伙們拍板定案,說他這只不倫不類的假貔貅果然「不負眾望」,展露惡獸嗜血本性,不即刻捉拿,恐衍生事端……於是,他就被駕到飛來石上,捆成這幅德行了。

  「狍梟……」寶寶努力伸長手臂,恨不得將他抱進懷裡,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太遠,能遙望,卻不能近身。

  她不顧傾身安危,無視腳下深不見底的恐怖無邊,甚至放開了搭在瑤貅肩上的手,雙臂全教他吸引過去。

  瑤貅幾乎抓不住她。

  論力量,寶寶是贏不過她的,可現在,她抱緊寶寶的細腰,感覺自己反倒變成被拖曳的那廂,另一方面,她不忍對抗寶寶視死如歸亦要飛奔到小弟身邊的堅持。

  若非她阻礙寶寶,恐怕她會不自量力想撲跳到飛來石上,管她是否有能力跨越過大川般的寬距,管她是否摔個粉身碎骨——

  瑤貅牙一咬,乾脆馳到狍梟面前,讓寶寶如願碰觸到狍梟,但也只能摸一下,烏蛟蛇虎視眈眈地掛在那兒,誰知它下一瞬間會做出何種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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