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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決明    


  碧貔瞇眼轉身,對上另一頭巨獸。

  由黑至金的漸層鬃毛,熠熠輝明,源源不絕的星碎由末梢囂狂飛舞溢開。巨獸低狺。雪白獠牙露唇而出,反耀出森寒銳利的光芒,騰空身姿雄挺倨傲,金眸炯炯帶刺,與碧貔用眼神廝殺。

  「狍……梟?」她細不可聞的低呼,雙眼迷濛地望著明明很陌生,卻又覺得那般燦麗色澤的毛髮,與曾在她掌心磨蹭梳滑下,擁有它的主人滿足地流露著饜嬌慵懶,最後乾脆往她腿上枕賴,將她牢牢圈圍的暗金色蓬髮相仿……

  變不成獸的貔貅……

  忘卻此一本能的貔貅……

  盛怒之下,恢復原狀。

  「終於願意認真了?」碧貔興致也來了,欺負人形小貔,有失前輩風範,現在雙方皆為獸形,再打一場才過癮。

  狍梟狂妄傲慢地冷嗤,一聲長嘯,吼聲迴盪,暗金色巨獸已馳近碧貔,迅雷不及掩耳,還他一爪子血痕!

  兩獸纏咬互鬥,每一掌都擁有擊碎批次腦門的蠻力,每一口都能輕易咬斷對方咽喉——

  恐怖的嘶吼,瀰漫的血腥,爪子劃破膚肉的悚然聲音,利牙咬碎筋骨的脆裂悶響,一時之間,沒有停止下來的蹤跡……

  ***

  狍梟被撕裂開來,腑臟掉得漫天都是,赤紅的血,交織若雨,腥濃氣息,掩蓋掉湖沼樹林的腐濕味,硬生生扯散的肢體,凌亂四散,左前肢在那兒,右後肢落進沼澤裡,載浮載沉,而肋骨碎得徹底,一塊一塊血肉,鮮紅刺目——

  「狍梟!」寶寶驚叫坐起,汗淚交濡,爬滿小臉,身子停不住激烈顫抖,從牙關、從十指、從骨髓深處,一波波侵襲上來。

  一瞬間猛然坐直身的力道,撕心裂肺,痛到她蜷彎軀體,好半晌也止不了劇痛。

  「躺著別起來。」

  有誰攙扶她,半強迫地逼她先側身躺著,再慢慢將她蜷成小蝦般的緊繃身體扳平。

  「狍梟……狍梟他……」她發出嗚咽,進而失聲痛哭,淚水如珍珠了,自眼縫間顆顆墜落。「不要……不要……狍梟……」

  「寶寶——別這樣,你身上有傷,太激動地哭泣吐息,會讓你很疼痛。」

  她聽出說話者的聲音是屬於狍梟他爹所有,傾力抓住他的衣袖哀求。「……救狍梟……快救,狍梟……求你……求求你……好多血……散得,到處,我看見,手……腳……落下來……要快,不快些,他會死……他會死……」她哭著大顫,涕淚縱橫,狼藉可憐。

  「冷靜下來,有性命之虞的,不是他,那些掉落的手腳、四肢的血肉,不是寶貔的。」狍梟他爹歎息。

  「……咦?」她慘白的臉蛋,有短暫錯愕停留,好半晌才又恢復慌張,腮間淚痕猶存,在冰涼頰畔兀自濕亮。「我明明……看見……」

  「你驚嚇過度,也可能傷得太重,甚至昏沉,事情發生時,以為是寶貔受重傷,實際上,遭咬得支離破碎,瀕臨死亡的那方,是碧貔。」她怔住,遲緩地咀嚼狍梟他爹的語意——

  不是狍梟?

  半空中,解體般恐怖景象,血霧紛紛,濃烈腥息,斷肢,腑臟……是另一隻貔貅的?

  「寶寶他……差點要死碧貔和兩名天兵,他殺紅了眼,完全失控。」狍梟他娘緩緩走近石床,坐在床沿,精緻俏顏因憂心忡忡而顯得黯然失色。「我們趕到當場,他幾乎快把碧貔拆解成幾十塊……」

  接獲狍梟求援心音,她與孩子的爹飛馳趕至,所見景象慘不忍睹,連她也禁不住雙腿發軟,被腥臭嗆得頻頻作嘔。

  她只曾在狍梟甫出生時,見過稚幼貓狀的獸性,他恢復成巨獸的模樣,她頭一回看到——巨大、狂狷、充滿力量,金亮與墨暗色並存,連帶周圍星芒亦非純粹澄金色光點,陰鴛的黑,也散圍其身邊,渾身浴血,獠牙叼著一隻斷掉的獸肢,沒有貔貅嫌惡血腥臭臉,反倒流露出嗜殺的樂此不疲。她嚇得尖叫,除了尖叫外,什麼反應也沒有,滿腦子只剩「糟糕!寶寶變回凶獸!變回凶獸就一切都完了——」的恐慌念頭,若非她夫君回神得快,二話不多說,上前制止狍梟發狂咬斷碧貔的咽喉,並出盡全力,打昏狍梟,情況不知會演變到多難收拾的地步。

  「那狍、狍梟呢……他、他在,哪兒?」寶寶顫聲問。

  「……」狍梟他娘還沒開口,哇的一聲,眼淚傾巢而出,她夫君展臂抱住她提供肩膀讓她擦淚抹鼻涕。「怎麼辦?!現在怎麼辦?!寶寶被他們帶回去了,死定了,他們不會放過他……養這麼久,早就養出感情……不絕,我不要寶寶死啦……你去把他救回來好不好?我跟你一塊去把我們兒子就回來好不好……」她扯著夫君的衣襟,近乎任性撒嬌。

  「……我,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狍梟,到底,去了,哪裡?他受傷了嗎?為何,會死?你們,別說著,我不懂的,話……」寶寶又怕又慌,如墜落五里霧中,摸不著頭緒,瞧不見邊際,茫然無知,最是可怕。

  「阻止了寶貔,隨之而來的天人,同樣看見那一幕,他們認定寶貔凶性未斂,且變本加厲,以前憑惡獸身體作亂,尚有剋星能治,現在有神獸軀殼保護,定是肆無忌憚,於是,他們帶走了他。」狍梟他爹平穩敘述著經過,眉頭深鎖,神情隨淡然,扶住愛妻肩頭的手背上,憤跳的青筋,洩露他的隱忍。

  「帶走……帶、帶去哪裡?」寶寶按緊泛痛的胸口,穩住氣息,再問。

  「還不知道。若非天牢,也會是天界某一處禁地。」三隻女兒已經到外頭去探查消息,尚未回來,狍梟被捕,她們同樣寢食難安。

  「……為何,要讓,他們帶走,狍梟……不將他,強行,搶回來?」她不諒解,身為爹娘,怎能眼睜睜見孩子有難而不出手?若是她,即便能力所不及,即便要以性命相搏,她都會去扞衛他……為什麼她那時要暈厥過去?!為什麼她沒能醒著?!為什麼——

  狍梟他爹回答了她:

  「我們的無法出手,在於最開始,老仙翁已經給予通融,並且將試驗規則明定清楚。他按照承諾,讓我們平平穩穩度過幾十年順遂時光,不曾干擾或介入,我們同樣應允,背起教化狍梟之責,若無法做到,願聽天庭全權處置……我們是用這樣的方式,換取四個孩子生命安全,假使一不順我們的心意,便單方面打破誓約,悖逆與老仙翁交換的條件,言而無信、毀約破誓,是否代表他們亦能無視當年約定,以極端手段,把正道不允許出世的混種孩子摘除殆盡?」

  「……狍梟他……不是,壞人……他是,為了我,才會,氣得,失去理智……我不懂,你說的,承諾、誓約,我只知道,我不要,狍梟死。」寶寶唇兒咬得泛白,淚水直流,腦門轟隆作響,又脹又混亂,無心思考,無力忖度,她的世界單純容易,只備生存、死亡,也僅在乎過生存或死亡,沒有性命,其餘全是空談,誓約有多重要,她豈能明白?

  死掉了,守住承諾,又如何?

  螻蟻尚求存活,為何他們要為了她無法理解的東西而放棄狍梟?

  「爹!娘!找到小弟了!」瑤貔喘吁吁奔回貔貅洞,高聲嚷嚷,腳步還沒踏穩,她娘便急急上前抓住她的細膀。

  「哪裡?!哪裡?!天牢嗎?!能不能去看他一眼?!」

  寶寶若不是傷到無法爬起身,定也會心急的爬上錢,絞揪瑤貔的衣袖問。

  「不,不在天牢!」瑤貔激動搖首,長髮凌亂,氣得哭了。「他們沒將小弟收押進天牢,反而故意要示眾地把他綁在凌雲峰上的飛來石,說好聽是用聖光照耀,洗灌他的惡獸故意凶性,實際就是要眾人看見他這只『劣根不改』的貔貅皮惡獸骨的傢伙,是如何得到他應有的處置——」

  天人之中,本就有一派反對輕縱狍梟,認定扭曲正道之徒,都該在錯誤加深之前,將其導回。不該潛入妊娠母貅仲育出的惡獸之魂,不該產下的人類與貔貅混淆血統之子,一開始就不讓他們存在,便不會有後續煩惱,如今狍梟重傷天庭驅使神獸及天兵,不過是應驗他們預料中「他總有一天會惹出事端」的想法,他們自然主張以殺雞儆猴的方式,彰顯背離正道的「錯誤」,永遠不可能變成正確,狍梟的下場,要心存僥倖之人,引以為戒。

  「寶寶已經是一隻貔貅,用聖光照他根本沒有用!把他綁在凌雲峰,就是故意的!」狍梟他娘完全認同瑤貅的控訴,天庭的存心,路人皆知!她氣呼呼地跳起來,「我們去搶——」

  「小銀。」狍梟他爹,低低喚了愛妻之名,她義憤填膺的氣勢馬上軟掉,化為軟弱眼淚,繼續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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