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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決明    


  「我,不想,認識,你……我,要走,你,讓開,拜託,讓開。」她從他手掌間,搶回因他撫摸而更形柔軟屈服的髮絲,當它們覆蓋住她泰半臉頰,她才能感到安心。她害怕被他看清自己的模樣,她好醜,誰都不喜歡她,誰見了她都會尖叫,沒有人像他,死命賴,用力纏,她沒遇過這樣的人,從來沒有。

  「我叫狍梟,是只貔貅,現在你認識我了。」他惡霸地強迫她聽,並宣告兩人的交情更進一步。

  「你是,神、神獸貔、貔貅?!」

  他的身份,又驚嚇到這只膽小如鼠的女人,他先是感覺她一陣癱軟,雙腳幾乎支撐不住她輕若鵝毛的重量,全數偎進他懷裡,軟軟綿綿的單薄身軀,刺激著他早已燃燒旺盛的發情期慾火,教他渾身哆嗦亢奮,多想收緊雙臂,把她嵌進胸口;多想張開手掌,揉玩此時緊貼在他肌理上的嬌嫩盈乳;多想伸出舌頭,順沿著她纖白的頸,舔舐而下……

  他還來不及逐項施行腦裡種種佞邪,下一刻,她掙扎加劇,湧現氣力,只想離他遠遠的,甚至於還張嘴咬了他,沒有尖銳獠牙的齒,咬出些些痛意,還不足以逼他放手,但她立即顫抖鬆口,求饒著:

  「神、神獸大、人,我不該,咬、咬你,對、不住,我,我錯了,求、求求你,饒、饒我,我掌、掌嘴,掌嘴好不好?我——」她邊說邊要摑自己的臉,手掌才舉高,未能落下,手腕已被他箝獲。

  「你太膽小了吧?快把你一身骨頭給抖散了。」狍梟按緊她的身子,她像極了一隻剛從冰池裡就上來的兔兒,劇烈的戰慄傳遞過來。

  「因為……你是,貔貅。」她閉起的長睫也在發抖,最末兩字僅剩氣音,虛弱無力。

  「你怕貔貅?」

  她匆匆點頭。怕死了。

  「怕神,怕仙,怕貔貅,你是什麼壞東西嗎?你看起來不像呀,這麼瘦弱,這麼嬌小,是能壞到哪裡去?」想當壞東西也要有幾分本領,以她的模樣,別被人欺負就阿彌陀佛了,還想去欺負誰?

  「我,很怕,不要,嚇我,我想走,放過,我……」

  「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他談起條件,卻未允諾當她告知名字後,他會放她走。

  「我,沒有,名字……」

  「嗯?」想用這種破答案敷衍他?

  「我,沒有,他們,叫我……妖魅,或是,怪物。」

  「他們是誰?」

  「他們,是——」

  天際又閃過一道光,照得逐漸步入黑夜的穹蒼擁有瞬間璀璨光明,伴隨而來,是清脆銀鈴般的嬌斥:

  「小弟!你又在幹嘛?!你到底想和多少種類的雌性生物來上一腿呀?!小心我向娘告狀!」空中飛騰的嬌嬈女子,手叉纖細蠻腰,美眸傲然俯瞰,珍珠般溫潤的淡亮長卷髮在她纖美背脊上輕快彈跳。

  「不要叫我小弟!」狍梟吠回去。

  「你才不要藉著發情時節,隨隨便便在路上勾搭不三不四的妖魔鬼怪,沾上一身臭味回家,你不吐我們都想吐哩!」

  「要你管!快滾啦!」

  「爛掉好了你!」嬌嬈女子啐聲,琉璃似的雙眸,掃過他懷裡黑髮黑裳的怯懦女人,弧形優美的粉唇一掀,冷笑道:「你真打算收集天女神獸蛇精虎怪羌妖兔仙狐女山魅夜魈是不?!現在連『疫鬼』也碰,胃口真好,那種渾身髒病的東西,你不怕染上一身病?」說完,妖嬈女子輕哼,沒停下速度,飛馳回家去,開飯時間快到了。

  「貔貅啥病都不怕啦,瘟疫疾病見到我,哪種不會自個兒閃開呀!」狍梟亮牙吼道,同時稍稍閃神,懷裡黑不溜丟的小東西立即駝身,由他箝制中滑開。

  許是她奮力想逃,許是他冷眼旁觀,她成功地從他身旁奔離,步伐不敢停頓,當然更不敢回頭去看他有何反應,纖盈身影沒入暗夜間,與之相融,失去蹤影。

  狍梟沒有追過去,雖然心裡有一絲絲的想。為何會想?他也很想自問。

  不想跟他玩就算了,對於雌性生物,他向來不強求,他現在這張皮相不知是哪兒好,女人見到他,心先軟一半,朝他嬌滴滴的笑,再勾勾指,便自個兒依偎過來,哪像她,又是尖叫又是竄逃,生怕被他沾上半分。

  「她是疫鬼呀……」他喃喃低語。

  疫鬼,使人致病的妖魅,所到之處,散佈八病九痛,近其身,小則不適,大則凋亡。於是,只要疫鬼出現,人人喊打驅趕,算是惹人討厭又沒人緣的禍害榜首。

  他以為疫鬼全是一副槁骨腐肉,模樣猥瑣醜陋,渾身繞滿蒼蠅肥蛆,飄出作嘔臭味的玩意兒,沒料到也有像她那一類的疫鬼,膽怯畏懼,纖不盈握,見人就抖,逢人便怕,總是低垂著頭,說話結結巴巴,發起顫來,彷彿能聽見她上下牙關喀喀作響的微弱恐懼,原來,恐懼是有聲音的。

  她蜷縮著身子,小心翼翼將腳踝浸入一泓午後大雨蓄積而成的小水窪裡,棄不遠處的大山泉不玩,只踩著小水窪裡淺淺雨水,舒坦的笑容,在墨黑青絲下若隱若現,不敢被誰瞧見一般,笑得含蓄,笑得只容她自己發現。

  那時,他剛與一隻美艷小花妖廝混完畢,跳進山泉裡清洗一身激情汗水,是她闖進他的領域,使他注意到她。身體裡的慾火,在小花妖身上得到淋漓痛快的放縱,所以甫見她,他只是懶懶掀眸,散漫瞧去,直到一隻兔兒蹦蹦跳跳地出現,她竟讓那種小東西嚇得彈跑開來,與兔兒四眼對峙,她看起來比那隻兔兒更害怕,他甚至還能聽見她惶恐吞嚥唾液的窩囊咕嚕聲。

  兔兒靠近一步,她退兩步,兔兒大概是生平頭一回遇見懼怕它的人,氣勢壯大起來,兩腮長鬚悉索顫動,彷彿張狂大笑,再度逼近。天底下豈只有狗會仗人勢?兔子不也一樣。

  他幾乎快當她是蘿蔔精或青草精,才會連只軟兔子都怕。

  「不要,靠近我,走,快走,你會,生病,拜託,快走……」她含糊說著,斷斷續續,他本以為她是因過度害怕才口吃——直到剛剛獲得解答為止,他確實是如此認為。

  她被兔兒給逼進了一旁池水泉心,兔兒怕水,又不會泅游,在泉畔徘徊許久,終於放過她,否則那只囂張野兔似乎想測驗它是否有能力讓她嚇到跪地求饒。

  她的髮長及裙擺,沒入水裡,微駝的身形不算娉婷婀娜,可是望著兔兒跑遠的那雙黑眸,注入笑意,不是解脫,不是危機解除,而是慶幸。此時他才知道,她在慶幸,她沒有傷害那只作威作福的小兔崽子。

  走了兔子,引來了他,他成為接續欺負逗玩她的傢伙之一。

  會提出與她交配的要求,實在是她的反應太可愛,光是想像她在自己身下顫抖的哀求模樣,是男人都會亢奮爽快。

  那時沒看出她是疫鬼,她身上淡淡生香,不是花,不是胭脂,沒有惡臭,清新好聞極了,沒有將鼻子埋進她頸邊發間深嗅,真是失策。

  狍梟咧嘴笑著,做出一個好蠢的動作——撩過她長髮的手指,湊到鼻前,深深吸氣,殘留的香息進入肺葉,點燃體內未盡文火。

  第1章(2)

  「寶寶!還不快回來!全家在等你吃飯吶!」

  腦海間的旖旎光景,被「娘音傳腦」給硬生生擊碎,狍梟額際青筋瞬間賁張浮現。

  「不要叫我寶寶啦!」雙手掄成硬拳,撕心裂肺地吼回去。到底要他重申幾千萬次呀?!貔貅都不長耳,不聽別人抱怨嗎?!

  「你是寶貔,不叫你寶寶,難道要叫你貔貔嗎?」腦裡傳回的聲音仍在說道。後者又沒多好聽!

  「我是狍梟!我只承認這個名字!什麼寶貔什麼方——見鬼的姓名,我一概不屑!」狍梟邊反譏,一邊動身躍上夜空,往「家」的方向飛,只是一雙金亮的眼,仍在腳下夜影間搜尋方才逃得恁快的小女人。

  「狍梟已經是上輩子的你,你現在就叫寶貔,少給我囉哩叭嗦,你二姐說你在外頭胡搞瞎搞的事,我還沒同你算賬,你皮繃緊一點,回來有你好受。」

  「二個屁啦!我把屎把尿洗屁股長大的傢伙,也敢自稱是我二姐?!」他啐聲。

  「瑤瑤比你早出世,她是你姐姐沒錯哦,你這隻兔崽子,禮貌全學到地板去了嗎?!」據說是他「娘」的嬌嫩嗓音訓斥他。

  禮貌?這兩字是甜是鹹,他沒吃過啦!

  狍梟很想關掉腦子裡的萬里傳音,不過關不關也沒差,他已經快到家門口,要直接面對那位在腦海心音裡數落他的「娘」,以及其餘「家人」。

  好吧,他仍是想要短暫的安寧,哪怕只有一瞬間都行。關掉,不讓娘的聲音再傳進來,確實是安靜了一下下,但是另一道可愛的、笨拙的、無助的細微顫抖,卻浮現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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