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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決明 「嘿,跟我交配,好不好?」 巨石交錯所構築而成的微暗陰影間,一條蜷蹲在泉窪中,舀水潑臉的瘦小身軀,乍聞天外飛來的輕佻男聲,便驚跳起來,裸足踩得水花啪嗒四濺,慌忙往石後躲藏,完全無心去理解沉笑戲謔的嗓音還說出了多驚人的要求。 纖小身影駝著背、縮著肩,隱蔽於巖後,好半晌不見動靜。 萬籟俱寂,只剩風兒惡意撩撥綠葉沙沙顫動,以及沁涼溪泉汩汩而流的清冽。 巖後,露出不到半張的怯懦面容,又慌張縮回來,第二次探出的時間,不像頭一回拖得恁長、縮得恁快,打量四周的停留時間稍稍加長,試圖尋找聲音從何而來,方才開頭說話的,是誰? 濃灰色大石後,藏著瘦纖蒼白的臉,其間鑲嵌一雙過大的眼兒,不是它們生得不好,而是擁有它們的容顏太削瘦,使它們成為五官中最為突出的部分,實際上那對眼睛極為漂亮,不摻一絲雜色的黑瞳,不帶任何血絲的眼白,純粹的黑,絕對的白,清明水燦,倘若沒有夾帶惶恐及慌亂,堪稱完美。 細細眉兒,鎖著;泛白唇兒,抿著;藏在黑髮後頭,渾圓透亮的眸兒,瞇成一條小小隙縫,似不解,又困惑,何以她挑了黃昏時分出沒,竟還會看見陽光? 她怕光,好怕好怕,怕光明照射下,她一身醜陋怪樣被誰看見,無所遁形。 可那又不是陽光,她很確定,金鳥早已沉入遠方山巒間,帶走熱度和輝煌,只餘漫天飛霞暈染,鮮橙般色澤,將雲兒潑成艷麗彩霞。既然日沒西山……光是打哪兒來? 又懼又害怕又不該冒出頭的好奇,使她極其緩慢地抬眼,尋找光的來源。 輕易地,便能看見,在巖面間,細涓流泉的上方圓石,坐著一個男人,源源不絕的光,來自於他。 她怕得又縮回幾寸,只是這次,她的視線仍落向散發著光的男人身上。 擁有這般明亮光芒,非仙即神……是要來……收拾她的嗎? 怎、怎麼辦……該如何逃?她不想死,她怕死,她不是壞人呀,那些事都不是她心甘情願去做的,她沒有害人之心,她沒有!她、她、她…… 屏住呼吸,忘了吞嚥,她在發顫,渾身抖若慘遭虎狼盯上的野兔,無計可施。背脊緊貼冰冷巖面,早被冷汗濕濡一大片,與她瞳仁顏色一樣的黑裳,透出水痕,腦子裡混沌無助,足下泉水冷涼,遠不及由四肢百骸蔓延開來的森寒。 她要死了嗎? 要死在這裡了嗎? 「你要躲多久?好不好,點頭或搖頭嘛。」 男聲近得像貼在她耳鬢邊,輕輕廝磨,她大受驚嚇,慌見男人竟悠哉坐在她藏身的大石上,被光包圍的臉龐,露出咧嘴笑意,右手甚至自動自發撈起她一綹黑髮,在掌心指尖搓揉。 她發出短而急促的尖叫,轉身便逃,猶若一頭小鹿,忙亂竄走在碎石水澗中。 可無論她逃向何處,由水面反射的細碎金光如影隨形圈圍住她,她這輩子不曾讓這麼多的光芒籠罩,她恐懼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想緊捂面容,虛弱的抵擋耀眼的光,一方面又怕以掌捂臉,會阻礙她的逃命速度……她腳步凌亂,躍過一塊小凸石,裸足踩上一處濕滑青苔時,跌進淺溪裡,弄了滿臉水濕狼狽,顧不得抹去,更來不及起身,她手腳並用,爬向足以容納她蜷曲身子掩蔽的矮石,死命抱緊自己,恨不得就這樣縮成一團,縮成那男人看不見的陰影。 「這樣跑,你不累嗎?」 男聲依舊近在咫尺,其中隱隱帶笑,仿似嘲弄她方才四處奔竄,是這般的徒勞無功。 她不動,不去看那帶光的男人究竟距離她多近,她自顧自地打顫哆嗦,閉緊雙眸,臉兒埋進雙膝間。 走開,快走開……她無能為力地在心裡吶喊。 男人又在把玩她的頭髮,她清楚感覺到,他修長的指,繞著她過膝黑髮,屬於他的熱息,穿透過來,就算閉上雙眼,她已能辨別,男人由她身後走近,挨在她左方,靠得好近好近,而他在看她,一定是,他直勾勾盯著她醜陋的身形不放,那目光,灼痛了她,她想挖個地洞,埋頭進去。 「饒……饒過我,求、求你……」她不想死,雖然卑賤懼光,雖然不受任何人喜愛,雖然總教人避之唯恐不及,但她真的不想死…… 「我又沒有要殺你,求什麼饒啊你。我是要問你,想不想跟我交配?」繞發的指,一圈一圈收緊,卷呀卷,纏呀纏,那綹青絲引領他,來到她鬢邊,他順勢沿著她的顎緣滑過,超乎想像的細膩膚觸,由他指腹上傳來,教他更顯滿意。 她的顫抖瞬間止住,意外自己所聽見的。 她從膝裙裡,抬起瘦削的臉,雙肩又是重重一震,沒料到帶光的男人幾乎是與她臉貼臉的靠近。 「什、什麼?」她聽見自己細如蚊吶的提問聲音。 「交配呀,就是公的母的這樣那樣囉。」他用兩根食指,在她鼻前做出難分難捨的糾纏勾繞,她瞠眸,瞅著貼在一起勤奮蠕動的食指,瞧了好久,久到他以為她仍是沒聽懂他的意思。 帶光的男人笑容輕浮噙趣,食指鬆開,勾上她眼前垂落的發,撥簾一般地撩弄她。「就是你與我爽爽快快、盡情享受,找個山洞或草皮,耳鬢廝磨一番,玩些有趣的。」獸類只管對不對眼,培養感情這類的麻煩,全可以省略不談。 他笑得足以比擬誘拐良家小閨女的淫賊惡徒,偏偏長相太過俊美清聖,五官端正出色,輕易柔和掉壞壞的笑靨,瞧不出半絲猥瑣,倒像頑皮。 他眼瞳爍亮如濃金,熠熠生輝,鼻樑挺直好看,劍眉與其髮色如出一轍,皆是濃郁的暗金顏色,他的發,看起來柔軟蓬鬆,不長,及肩而已,包圍精雕細琢的美麗臉龐,像獅,頸後留有一小撮長度至腰際的發,是……獅尾巴嗎? 她不由得,暗暗猜測她是否為獅精。 可又不像,沒有哪頭獅的顏色會如此漂亮,他發尾末端甚至偏向黑色,由淺至深的漸層變化,相當特殊,比起此刻天邊映著餘暉的晚霞更艷麗炫目,不,晚霞沒有他身上散發的光芒,沒有他舉手投足間飄落的粉塵螢亮。 若不是他勾笑的唇角,帶來了與其長相不相符的玩世不恭及邪佞,她根本無法將方纔那番下流話語和他做出聯想。 「你,不是,神嗎?」她結結巴巴地問,額頭立即被長指重彈一記,好痛。 「誰是哪種混帳,我看起來像嗎?!我看起來像神嗎?!像嗎?!」兇手呲牙咧嘴,看來光彈一次不過癮,還想來第二次,她揚起抱膝的雙手,護住泛紅的額,不給他二度逞兇機會。 你像。她默默在心裡說出實話。 「你以為我是神,來找你麻煩,才死命地逃嗎?」他還當是自己的長相嚇得她四處亂竄。見她點頭,他嘴咧咧的,嘴角飛揚起諧謔,五官因而更顯俊俏燦亮,說道:「我和你一樣,超討厭他們。我們兩個很合哦,怎麼樣怎麼樣?找個地方玩吧?」話尚未說完,手臂已經稱兄道弟似地勾在她肩上,那沉沉重量,教她恢復戒慎惶恐,忙不迭從他臂間爬開。 「不,不要。」她搖頭搖得更勝孩子掌間晃弄的撥浪鼓,只差沒能咚咚作響,否則就更像了。 「幹嘛不要?」他跟近。 「不要,不要,你不要,過來。」她與他,繞著那一塊石,打轉追逐。 「你講話方式好可愛哦,『你不要,過來』,那,我過來囉。」他惡意扭曲她的語意。 她感覺被嘲笑,過度白皙的臉兒一紅,顏色卻又消失得飛快,褪去粉潤,咬緊唇,不再說話,只顧著避開他,無論他如何逗弄,她雙唇像極了遇上危險而密合的蛤蚌,不開就是不開。 她低頭,故意不看他,避開他一身光燦,逕自走著,未曾留意他停下追逐,直挺挺站在原地,等待繞著石塊的她,撞進自個兒懷裡。 果不其然,甫站定,下一瞬間,她就自投羅網,遭他逮個正著,落入他舒展的雙臂間。 「我,抓到,你了。」他故意模仿她的口齒不清。 她難堪地抿唇,想反駁她沒說得這麼含混可笑,偏偏一脫口,那句「我才,沒有,這樣,說話。」便自打了嘴巴。 她惱羞成怒,用她自以為嚇人的音量,朝他吼道: 「快點,放開,我。」 聽進他耳裡,軟得像糖飴,一點都沒有恫嚇效力。 「還在怕我嗎?不都說了,我不會傷害你,想和你認識認識,沒有惡意嘛,何須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發覺逗她很有趣,一些些撩弄,便能換來她赧顏爆紅和慌亂反應,大大黑瞳宛似無辜小動物,瞅著他,像哀哀請求,更像試圖以微弱的怒氣趕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