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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初七 他們沒有其他主僕的分界,一直都是同寢共食的過日子,她替他添飯盛湯,他也為她布菜挑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在兩人各懷心思下,終於吃完了晚膳。 離兒處理完用餐器具後,便像往常一樣,從外頭抬進一盆清水,替準備就寢的瑞木修言淨顏、洗腳。 最當初時,他不要她做這些繁瑣的事務,因為他「活」了這麼久,心境上當然也不同以往,曾經那個被人亦步亦趨伺候得穩穩當當的日子,在看清楚表面上的富麗,骨子裡其實是如此腐敗,諷剌著他以為正確的表象,原來都是無用的追求。 如今的他,早已拋下華而無實的綢緞,卸下讓人貼著金箔的顏面,往後就算只著粗衣布衫,給人訕笑無所作為,他也甘之如飴,平靜以待。 只是有部分……卻讓這丫頭,給打破他的新原則。 離兒一盆清水,兩次使用,沾濕兩條方巾,一塊淨顏,一塊擦腳。 這是她從小伺候著娘親,學習來的,當瑞木修言收她為婢時曾經說過,他的身體不需要她的服侍,他的大手覆上她的頭頂說…… 「當靜園的門關上時,你我不是主僕,是為親,是為友。」 是為親,那她當然更有服侍大少爺的理由啦,待大少爺如同娘親,理所當然就是把對待娘親的那一套,放在大少爺身上羅。 她的堅持換來他的妥協,他是欣慰也是憐惜的說:「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對她始終寵愛的原因,她的乖巧,延續上輩子的性子,當時的他,沒能幸運的發現,如今他也算有了機會,能夠好好保護她這份真摯純淨的個性。 小小的掌心隔著棉柔的方巾,力道不軟不硬的劃過他的臉龐,拇指與食指順著他深邃五官的弧度,一絲一毫的細節都沒放過,閉上懾人目光的雙眼,高挺瑞秀的鼻子,唇峰凹凸明顯的人中,及抿闔的雙唇。 以往離兒替瑞木修言淨顏的時候,小腦袋中哪有那麼多雜念,如今,眼前這些,卻不知不覺的竄進腦海,讓她不得不去想,她和大少爺的不同,男和女的不同…… 大少爺的臉,膚質細緻但線條剛硬,總是嚴肅,有時卻又溫柔,可以輕柔細語的哄她寵她,也可以不講情分的規範她,極大的反差,她卻一直適應良好。 也是,大少爺像水,她像魚,如魚得水,優遊愜意。 可是今晚卻不是這樣…… 不知是不是翠兒姊姊和一鈴姊姊交代她的話起了作用,她特別心神不寧……當大少爺用興味的眼神看著她時,在以前,她會以為大少爺在和她打趣,她會沒有分際的回嘴、直視,可現在……羞紅的雙頰,她無法解釋。 閃避的眼神,是因為無所適從。 同樣的大少爺,卻讓她心慌意亂。 當她停下淨顏的動作,收回方巾,那原本閉上的雙眼瞬間張開,驀地,她望進他玄黑的眼瞳,如星子般的閃耀,引出她不知名的情緒,溢滿胸腔。 她有一瞬間的慌張,眨眨眼,心虛的蹲下身子,跪在地平上,擰乾另一塊方巾,準備擦拭瑞木修言的雙腳。 才一下,瑞木修言卻接收到她的眼神,他如果沒有看出來那眼底的意思,也就枉費經歷兩段人生了。 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眼神,有羞怯,有不安,有一點討人喜歡,有很多讓他暗自欣喜…… 可是他不能對她自私,他不能在她懵懂無知的時期,去佔據、去迷惑她的雙眼,她應該有更多的選擇、更寬闊的視野,去看,去找,去瞭解什麼才是她心之嚮往,心之歸宿。 她可能自己還不明白,她的情緒為何而動,她的情感從何而起,所以他不能逼她,只能當作沒事發生一般,靜靜的,悄悄的,等她自己發現,等她自己選擇。 清冽沁涼的水浸泡著他的雙足,他看著跪在地平的女孩,用自己柔嫩的小手在他的足上揉來搓……去,在以往,他不會有多大的感觸,可是今晚的氛圍讓他不由自主的多想了什麼…… 那是屬於男人思想上的不理智,就算是他,也無法避免。 他知道,就算在這一世,他也可以有自己正常的需求,可是不知為何,當他想起地平正在憨睡的娃兒,就算有再多慾望,也自然全消。 面對著床榻上,那娘親送來為他暖床的丫鬟,再對視到站在他身邊,那純潔疑惑的眼神,眼神的主人問著他,「珠兒姊姊怎麼不穿衣服?這樣會著涼的。」 不由分說的,他起了此生第一次真正的怒氣。 彷彿重拾前世的霸權豪氣,強勢果斷,疾言厲色、暴跳如雷的把床榻上那光著身子的女人給罵得哭哭啼啼,再趕她出去,然後囑咐離兒,從此不准其他女婢再進入靜園,日子才又恢復平靜下來。 單純如她,到現在還不明白,那個光著身子的姊姊丫鬟,為什麼要躺在他的床榻,做出舉止怪異的行為。 他讓離兒服侍好後,斜躺在墊被上,拿著一本徐仲田的《殺枸記》當作睡前讀物,有一頁沒一頁的翻著。他的眼睛是放在書上沒錯,可心神倒全在拔步床外頭,正在瞎忙的小人兒身上。 眼角的餘光讓他知道離兒像個小媳婦似的,東磨西蹭的不知道在侷促什麼…… 一下用水擦拭著案桌和椅凳,一下取他的褻衣坐在香幾上開始縫縫補補,收拾他做好的茶目帳冊之後,才端著水盆走到門外。 待門關上,他才驀然驚覺,《殺狗記》的內容,一字都沒有進入他的腦袋,倒是離兒的身影始終揮之不去,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一直以來,離兒都是用這樣的步驟在處理每天的生活,在忙完一切瑣事之後,她如同以往,再次進門時,手上又提著一桶溫水…… 那是她準備淨身用的浴水。 瑞木修言聽著屏風後傳來的解衣聲,他好歹是個讀書人,當然也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道理,早早在離兒進門時,就將拔步床的薄簾拉上,轉了身,讓自己面對裡邊的床板。 可是擋去了視線,卻擋不住水聲,那清澈的聲音透過薄簾流進他的耳裡,流進他的心裡。 明明以往的他,對此是毫無所感…… 怎麼這回,怎麼此夜,他的心思波動不定,有鼓聲大噪之疑? 他不動聲色,皺眉,思緒猶亂,想不聽,做不到,想出去,情況會更糟糕。 「大少爺,離兒要熄燈了?」 離兒淨完身後,走出屏風,瞧著床榻上的瑞木修言也躺下了,她輕聲一問,裡頭的身影一顫,一聲悶哼就當應了她。 燭光黯淡,倒是月光璀璨。 蟲鳴依舊,更顯夜的深涼無盡。 「大少爺,離兒是不是真的十四歲了?!」躺在地平上的離兒,手上抱著八年前從上頭掉下的裘毯,嗅著讓她安心的味道,沒來由的就是一句,也不管自家少爺聽不聽得懂,她就是問了。 如同離兒總是能看懂瑞木修言的臉色,他也總是懂得自家小婢的想法。 「想來應該是真的,那年你娘帶著剛足歲的你踏進瑞木家,算來……是十四歲了。」 他記得清楚,無可厚非,因為那年,他也正好逢九大患,高燒不退,險些喪命,命危那日,是離兒進門之時,給了娘親理由,說是她們母女帶煞進了瑞木家,定會把他剋死,從此,怨慰而成。 經世轉換,也是他重生之日,原來他是真的死了,卻用了前生,再度醒來。 「怎麼了?不想長大?」難得離兒也有多愁善感的心思,也算成長之一不是? 漆黑中,離兒又是噘嘴,又是點頭。如果長大就要做兩個姊姊教她的那件事……那她真的會很猶豫是否要長大成人,可是……這也不是她能決定的,真是難以取捨哪! 「是,也不是,要做不願意的事,更是!」 瑞木修言笑了。他單純的離兒也有了兩難的處境,那是成長中的煩惱,他能從旁協助,卻不能幫她決定。 定是茶館的事讓她如此煩憂,畢竟一向都是她代他和各位管事周旋較多,人事應對上,她是在實戰中練習,在挫折中溫習下慢慢走來的,往後,可不會越來越輕鬆,而她,要學的還多著。 「這是必經之路,是學習之途,不能因為受不住就逃避,要克服萬難,才有容身之地,懂嗎?」 「懂……離兒會好好聽話的……」會聽兩個姊姊的話,當是長輩,好好學習。 是否是管事們不聽從她指令?馮叔並沒有和他說到此事啊!趕明兒,他可要好好問清楚,讓離兒往後行事方便,就需要讓其他人知道,離兒也是個掌權的主兒。 「晚了,快睡!別想了。」 「知道了……大少爺……」 要是大少爺……也只能是大少爺……那真要如此……她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