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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瑪德琳 「皮、皮耶。」菲菲漾開羞澀甜美的笑容,瞧得眾人心花怒放,像是全都坐上時光機,返回純真無邪的青春年代。「請問這裡是你們的繪畫工作室嗎?」 「當然不是。」埃裡特代替垮下了老臉的皮耶答道。「這裡啊,可是窩藏罪犯的巢穴,你進得來,可能出不去羅。」 「幹嘛嚇唬小傢伙?」搭著皮耶肩頭的亨利笑得和藹可親,拿過一罐尚未打開的果汁充當賄賂品,親熱地湊近她。「來,可愛的菲菲,喝這個解解渴。」 菲菲不好意思拒絕,覷了一眼亨利雀躍的笑臉,尷尬地拉開瓶蓋,將果汁往嘴邊送,然而一隻大掌冷不防地從旁攔截,喧鬧聲中突兀的響起一句極冷的怒罵。 「讓你喝你就喝?真是蠢到不行的笨傢伙!」夏爾惱火的搶過她仍握在手裡的瓶蓋,迅速旋緊,將果汁砸進垃圾桶,冷著臉掉頭警告這班老東西,「別拿摻了奇怪東西的飲料給她喝,我可不想負這個責任。」 「欸欸欸,你今天也太過度敏感了吧?這飲料根本沒問題,分明是你自己心裡有鬼吧!」亨利一臉受傷地捧著胸口高聲抗議。 「給我起來。」夏爾不甩他們,扯過菲菲未受傷的那隻手往門口的方向瞟,驅逐的暗示意味十分濃厚。 「喔。」菲菲當真聽話地起身,但又瞬間讓皮耶壓回原位。 「難得帶人來,何必這麼掃興?看看人家的手都傷成什麼樣子了,還不都是你幹的好事!」皮耶存心槓上夏爾,一夥難得慈愛心氾濫的老傢伙幫忙當後盾撐腰。嘿嘿,此時不槓更待何時? 「你們這些老傢伙真是……」 「噯,你看過小老弟的技術嗎?肯定沒有對吧,來,過來這邊。」 榮登賊窟最受歡迎的可愛小鹿張著大眼,遭人連拖帶抱的送到整齊疊起的畫作前方。 雷諾瓦、林布蘭、賀杜德、米勒、莫內、竇加……一幅幅名家的繪畫藏身於髒亂的舊公寓裡,宛如星輝耀耀,綴亮了灰暗的空間。 每一幅畫作的主題多以花卉為主,純真的百合、高貴的牡丹、小巧的鈴蘭、自傲的孤挺花、烈烈欲焚的向日葵、絕艷的罌粟、雍容典雅的鬱金香、生氣盎然的野雛菊,彷彿瞬間讓人雙眼裡填滿了幾世紀以來的斑斕迷艷。 深深一嗅,幾可聞見恬柔沁脾的馨甜香氛,儘管不懂得鑒賞,但她知道這些畫作並不像是贗品。 「漂亮吧?這些可都是夏爾的傑作,他的技巧簡直是顛覆整個偽畫界的一大神跡,只可惜偽畫界的第一高手法蘭柯.德拉貝尼已經老死牢中,哼哼,否則連他都要肅然起敬。」 「偽畫?這些都是偽畫?」菲菲驚異地指向那疊世界名畫,看著一臉極冷極臭的夏爾,輕聲問:「這些都是你畫的?」 「怎麼,難不成你想報警捉我?」夏爾回以猙獰的假笑。 菲菲搖搖頭,「不是,只是覺得奇怪。」 「奇怪?這些畫哪裡奇怪?」 無視夏爾的瞟睨,皮耶偏要插進他們的對話裡湊熱鬧。深諳小老弟脾性的他直覺感應到這隻小鹿斑比肯定腹藏玄機,否則,一向重度厭惡青澀小女生的小子不會如此舉止異常。 晃動一頭及肩黑髮的小腦袋瓜略偏,她盈軟的目光定在皮耶後方的昂立頎影,含著淡淡落寞的語調輕聲歎息,「這些畫感覺好落寞,好黯淡,作畫的人好像是刻意強迫自己畫出這些美麗的花卉,並非出於真心喜歡。」 明明厭惡一切現狀,為何要強裝陶醉於這種墮落的沉淪? 簡短的一席話,猶如無形的尖刃,刺穿夏爾心中的一幕冰牆,無動於衷的俊秀臉龐為之震懾,藍眸越過眾聲喧嘩,與她澄澈的眸光交會,在兩人皆無語的氛圍中,時空彷彿剎那凝止。 因為他太害怕失去,所以不願再擁有會被奪走的那份依賴心;因為太害怕會遭受再次背叛,所以寧願將內心封鎖在白皚皚的冰天雪地裡,也不願讓任何綠意有萌生的機會。 而她,不打一聲招呼,甚至毫無警訊,便從另一個完全不相關的地方擅闖他早已決心棄置的心靈…… 「夏爾!」皮耶笑鬧著疾呼,未曾察覺一股曖昧的洶湧暗濤正悄然蔓延。「這真是天大的笑話!放眼整個巴黎畫界,有誰比你熱愛畫花?沒有!沒有任何人!」 菲菲的眸子裡浮上迷濛,喃喃地問:「是這樣嗎?」 夏爾縮緊了乾澀如渴的喉頭,觸及那雙能夠赤裸裸拆穿一切假象的純真黑眸,他只能撇首閃躲,直接轉過略僵的身子,背對她柔軟的探索。 「我們可是一個合作無間的工作團隊。」老傢伙們繼續向菲菲介紹這裡的運作模式。「一流的人才和頂尖的技術融合在一起,便成了無堅不摧的大軍。」 「夏爾的加入是我們這支軍隊最大的突破,從此縱橫黑市,所向披靡!」 「你們……真的販售偽畫?」菲菲邊凝視著悶聲坐回畫布前的緊繃背影,邊分神詢問。 埃裡特彎身舉起剛完成的一幅「花神芙蘿拉」,打趣地糾正道:「不不不,我們賣的是一種跳躍時空的美麗幻象,將那些渴望收藏真品到近乎病態者的夢想轉換為真實,正確說來,我們是在販賣一種滿足人心的成真美夢。」 「美夢?」菲菲迷惘地伸手撫過油畫的裱褙,感受一幅幅的美夢,恍惚的心思又轉換到記憶裡雪夜的那場偶遇,笑鬧聲猶在耳邊縈繞,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沙沙沙……畫筆揮動於亞麻布上的窸窣聲平穩地傳來,偶爾佐以調色刀刮除多餘顏料,每一刀每一痕,隱約藏有細微的憤然。她靜靜凝視著獨自埋首作畫的孤鷙背影,感覺包紮起的右掌心開始滲出不知名的痛楚。 一股從未有過的惆悵酸楚積淤在胸口,一種陌生而濃烈的情愫,將她與那個背身相對的人影隔空連結。 畫著一幅幅華麗美夢的人卻是無夢可作,那種近乎將人吞噬殆盡的空洞與虛無,他一個人怎麼受得住? 彷彿感應到她充滿哀傷的憐憫凝視,刮著畫布的調色刀驀然一頓,夏爾徐緩地回睇著她,冰冷的藍眸滿是不羈與排斥,無聲的警告她,別再嘗試跨越橫亙在彼此之間的無形界線。 可是來不及了,從那個雪夜起,她已經橫越了纏滿鐵蒺藜的性靈防線,來到他身畔;再次偶遇時,她更無法遏抑渴望觸碰他的衝動,執意走入他的世界。 如何抵抗已經來到門前叩叩作響的命運?只能順從它的指引,哪怕前方是無垠的黑暗,她仍堅決涉入這片荒蕪,一探究竟,只為了碰觸他靈魂的溫度。 於是,不顧那張俊美臉龐上冷漠的警告之意,佯裝看不懂他眸裡昭然若揭的矛盾拉鋸,菲菲笑開了恬柔的粲笑,憨真無邪,彷彿透過這記笑靨傳達她不願退往防線後方的柔軟堅持。 隨便你。夏爾回以輕蔑的眼神,繼續選擇背身相對,儘管他的心已如風中懸鈴,擺盪出飄忽的弧線,難以止息…… 第4章(1) 香醇的熱飲裝在方形的馬克杯裡,纖巧的小手握住杯耳,規律地攪拌。 菲菲微踮起腳尖,輕輕走著。 溫暖的朝陽,透過菱形格窗,將率性地睡於古董躺椅上的深邃臉龐曬亮了,菲菲就這麼捧著熱巧克力,忘神的呆站在那兒看著那道美麗的側影。 密掩的長睫,分隔了湛藍瞳心與塵俗的距離,散發如金穗,披洩過凝雪似的蒼白肌膚,沉睡的夏爾,完全是一幅具神秘色彩的天然藝術品。 「你喜歡夏爾對吧?」臨屆清晨時,工作室裡僅剩疲倦熟睡的夏爾,皮耶一反昨夜的瘋癲,嚴肅地質問道。 她先是愣了愣,迷濛的目光飄忽了一陣之後又沉重的垂落,間接默認。 「你喜歡他什麼?」皮耶認真地追問。「從你們之間的相處看來,你們只是幾次偶遇,對彼此毫不熟悉。你聽過關於夏爾的傳聞嗎?」 「聽過。」 「但那只是繪聲繪影的表象,你根本不清楚夏爾真正的能耐。」 「……真正的能耐?」 「總是遊走在道德禁忌裡的野獸,不適合你這樣單純的小動物。」皮耶瞟了一眼熟睡的俊美倦容,神情凝重。「我們這群老傢伙從來不過問夏爾的私事,但多少知道他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玩弄那些權貴。崇拜美麗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夏爾是藝術的極致與突破,說真的,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麗的身體……」 聽出皮耶嗓音裡的澀意,菲菲驚愕地抬眸,遲疑著該不該問出心中大膽的猜測。「難道你……」 「這麼漂亮的藝術品,有誰不熱愛、不迷戀?有誰捨得放棄對他的渴望?膜拜藝術是不分年紀、性別與階級的。」皮耶迂迴承認了她隱諱的猜測。「如果巴黎是一場流動的饗宴,那麼夏爾便是這場饗宴裡最璀璨美味的唯一焦點,可是,他的存在對女人而言卻是個悲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