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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瑪德琳    


  忽覺喉頭有著莫名的乾澀,他張開嘴想敷衍的安慰她幾句,卻發不出聲音。

  讓濃濃的孤寂盤據的這段歲月中,他的心已經遺忘了什麼叫作柔軟,什麼叫作溫柔,什麼叫作牽掛,什麼又叫作心疼……

  「別擔心,我不痛,真的不會痛!」彷彿心有靈犀,菲菲孩子氣的逞強道。

  像是有誰撞破了他心頭的迷惘之門,一顆不起眼的小果核,經由層層傳遞,落在他荒蕪的心上,悄然萌芽。

  「你以為我會在乎你痛不痛嗎?蠢瓜。」他故作不在乎的嗤道,長年麻痺的心卻緩慢恢復了知覺,歷經漫長的冰封時刻,模糊的情感就這樣開始蔓延,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一種強烈悸動正在甦醒。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痛,好像是痛到快不能呼吸了。」

  夏爾驀然呆愣,尚來不及撤退的複雜情緒仍糾結在臉上。那些原以為永遠不可能出現的,甚至是以為早已經遺失的那些感官知覺,這一瞬間全然清晰可察。

  第3章(2)

  菲菲屏息等了半晌,沒有預料中的暴怒,沒有冰冷的惡瞪,沒有帶刺的敵意,沒有反唇相稽,只見那張優美的臉部線條微微抽  動,抿緊的薄唇微掀,勉強揚起一道笑弧。

  她困惑的眨了眨雙眼,這才聽見他飽含掙扎與壓抑的沙啞嗓音僵冷的揚起。

  「那是因為我無法忍受一隻動物在面前垂死掙扎的模樣,絕對不是出於關心,絕對──與你無關。」

  砰一聲,一扇簡陋的門被來訪者粗魯的踹開,散坐屋內各處的老煙槍們同時停下手邊的工作,紛紛掉頭看向風暴的來源。

  總是喜歡在深夜來訪的漂亮小老弟今晚一反常態,未攜酒前來,亦未一身酒氣,鎖著眉的臉龐異常清醒,拽著不知從哪座乖寶寶樂園誘拐來的小乖乖,迅速轉進浴室,全然無視於一室老中青們愕然的側目。

  皮耶拿起調色刀刮勻畫布上的底色,聽著從浴室傳來的水聲,吹了聲口哨,「今晚真幸運,我們不必出門買票,就能在骯髒狹小的工作室免費觀賞高畫質一刀未剪的成人劇場。」

  正將畫作裱框的埃裡特狐疑地掉頭看向他,「成人?我以為剛才夏爾是拖著一隻迷路的小鹿進門!」

  「哈哈哈……小老弟餓壞了,連無辜的小鹿斑比都不放過!」

  眾人哄堂大笑,笑到近乎掀起屋頂之際又倏然停止,一雙雙促狹的目光同時盯住正從浴室走出來的兩人。

  「坐下。」夏爾不理睬身旁一夥人急著挖掘秘密的模樣,拉過傻愣愣的菲菲,讓她坐在角落的乳白色小椅凳上。

  這下嬌小的身影頓時更顯袖珍,笑翻了一班老中青。

  「閉上你們的嘴。」轉入儲藏室前,夏爾冷不防地回眸一掃,警告那群正打算開口向無辜小鹿搭訕的老傢伙們。

  見慣小老弟陰晴不定的性格,老傢伙們笑了笑,壓根兒當是放屁。皮耶乾脆放下畫筆,拿起散放在畫具旁的巧克力棒,誘騙孩童似的,躡手躡腳湊近呆坐在凳上的小松鼠。

  「來來來,哥哥這裡有好吃的糖果喔。」

  「哥哥?!哈哈哈……皮耶,要是從你十五歲被寂寞的寡婦騙走童真開始算起,這個小傢伙都能喊你一聲爹地羅!」

  皮耶扭頭白了埃裡特一眼,「拜託,前晚在酒吧裡還有兩個藝術學院的辣妹找我共度春宵!」

  「是喔,她們肯定是沒瞧見你退無可退的髮際線才會受騙。」夏爾拎著被冷落已久的急救箱,冷笑著補充,支肘撞開頻頻搖動手中巧克力棒的怪大叔。

  「嘿,在女朋友面前這麼不給你老哥面子?」皮耶擠出了足以榮獲奧斯卡影帝的受傷神情,可憐兮兮的拆開包裝紙,落寞的啃起巧克力棒。

  「這個蠢瓜只是路過。」夏爾不著痕跡的瞄了誤闖猛獸區的小不點一眼,拉高她已經衝去髒血的右掌,取出急救箱裡的藥水替她上藥之後再纏上紗布。

  「路過?噢,你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卡薩諾瓦,聽聽你說的話!每個自動來到你公寓前按門鈴的女人都是路過,哪個不是路過?那些路過的女人已經多到大排長龍,必須舉號碼牌等候召喚羅!」皮耶媲美舞台劇演員的演技,配合誇張的肢體動作,再度引爆哄堂笑聲。

  「那個……」當菲菲不知所措地開口,如浪的笑聲霎時頓住,短短一瞬間,凶獸們紛紛掉頭,眼巴巴瞅著誤闖禁區的可愛小鹿。

  之前,她被臉色極臭的夏爾抓住手腕,拉進了某個東彎西拐的暗巷。她對這一帶並非全然陌生,這裡與學校相隔三個街區,龍蛇混雜,多是各色人種的新移民,像個小型的文化熔爐。

  忘了是誰曾經告誡過她,雖然鄰近藝術學院不遠,但這一帶聚集大量新移民組成的幫派勢力,無形中成為一處罪犯的自治區,除非有特殊原因或者經濟狀況困頓,學院的學生甚少混跡於此。

  菲菲嚥了口唾沫定神,逐一著環繞著她的每張陌生的笑臉,惶惑目光最終返回熟悉的白皙俊顏。

  夏爾挑著眉,顯露出些許不耐煩,臉上清楚寫著有屁快放的輕蔑警告。

  倉皇的垂掩雙睫,她指著急救箱上的標示道:「那些藥水好像已經過期了。」

  「欸,這玩意兒真的過期了。」皮耶煞有其事地湊近箱蓋瞄了瞄,眾人一個勁兒的猛笑。「夏爾,你可別把好不容易抱進獸籠的可口小鹿給弄死了。」

  夏爾揚唇涼涼的回道:「怕什麼?又不是要你吞下去,況且蠢蛋通常都活得比尋常人還久,你放心吧。」

  「我不是蠢蛋,我是菲菲。」

  「我知道你叫什麼,蠢蛋。」

  「才不是……」她的抗議中止在某人蓄意抽緊紗布的惡劣舉止上。

  末了,夏爾俯首張嘴咬緊紗布上的結,然後揚眸回應她的傻眼相瞪。

  真可怕,讓他那雙藍眸鎖定,簡直像是一記雪球朝她迎面砸來,明明暖氣強得令她想脫下笨重的大衣,一與他對焦,裹在毛襪裡的腳趾都凍得蜷起。

  皮耶吹了聲口哨,調侃道:「還以為這輩子沒機會看你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跟女人進行『辯論』,這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閉嘴,老傢伙。」夏爾側身一橫,不著痕跡的將浮沉於眸中的一絲彆扭強制抹去,故作毫無所謂。

  皮耶不顧身旁一雙藍眸冰冷的掃來,嘻皮笑臉的黏近菲菲。「菲菲……我可以這樣喊你吧?」

  「可以。」菲菲輕按著傷掌點點頭。

  「隨便讓陌生人搭訕,不是蠢蛋是什麼?」夏爾睞著正對皮耶靦腆微笑的圓潤臉蛋,嗤聲咕噥。

  「別理他,這小子又夢遊症發作。」皮耶朝菲菲擠眉弄眼,與她拉近距離。

  「夢遊?」菲菲移動目光,卻讓皮耶巧妙的挪身阻擋,不讓她有機會再與夏爾眼神交流,傳遞訊息。

  「不不不,在這裡我可是頭兒,任何事我說了算,夏爾小老弟也是歸我管,你是不能隨便搬救兵的喔,知道嗎?」皮耶賊兮兮的笑道。

  菲菲遲疑地點頭,呆呆的看著皮耶興高采烈的介紹一班老中青。

  「來,從順時鐘方向開始,分別是埃裡特、亨利、沙諾……最後是我,皮耶。」

  「你們好,我是菲菲。」眼花撩亂的記著每個人的長相與名字之餘,她拘謹的向眾人逐一頷首,並自我介紹。

  向來被歸為拖垮社會的一班敗類,讓有禮貌的小傢伙這般鄭重對待,頓時個個趾高氣昂,裝模作樣了起來。連菲菲自己也沒能察覺,一個不經心的小小舉動瞬間擄獲了眾人的心,老中青一面倒地決定拯救誤闖獸欄的可愛小鹿。

  「可愛的小傢伙,你是怎麼纏上這個壞東西的?」

  菲菲一愣。「呃,我……」

  「鬧夠了沒?這個蠢蛋跟我沒有任何牽扯,你們少在那裡扇風點火。」夏爾冷哼一聲,逕自褪去大衣,坐到畫架前執起畫筆與調色盤,將自己與滿室的喧鬧徹底切割,讓意識跌入靜謐無聲的繽紛繪畫世界。

  「你可真是走運,這個時間碰上夏爾。」聽完前因後果的皮耶深深笑歎了一口氣,瞧見菲菲滿眼疑惑,遂解釋道:「從我認識他以來,我還真沒看過他睡過一次像樣的覺,非得把自己累垮或是用酒精麻痺意識才能看見他倒下,這種時間,他還會在大街上讓你逮到機會偶然巧遇,想必是心情極度惡劣。」

  「為什麼?」聽得認真的白皙圓臉納悶地一偏,格外專注。

  皮耶瞬間一愣,飛瞟了那個孤傲的坐影一眼,隨即戲謔地道:「因為精力旺盛啊,哪像我們這些老東西,連抱著裸女都會打盹兒。」

  栽入斑斕色彩中的背影剎那間略顯僵硬,菲菲悄然一瞥,不願戳破皮耶轉得牽強的黃腔玩笑,其實只是為了替少年掩飾個人秘密,卻欲蓋彌彰。

  「皮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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