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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瑪德琳 酒紅色的櫻桃木門陡然敞開,敲響了懸在門上的銀鈴,催促著主人快些迎客。 一身利落衣著的勁瘦人影,幾綹金髮落在高挺的鼻子上,冷傲的藍眸略顯焦躁不安,顧盼之間似乎尋覓著什麼。 聽聞門鈴聲響,正在廚房裡的布利蕭先生探出頭,道:「夏爾?今天怎麼會過來?」 「取上回訂製的衣服。」夏爾揚眉回覆,兩手下意識地摸索著口袋。 「一個紳士是不會讓淑女聞見煙味的。」布利蕭太太適時遞上紅茶,制止他渴望滿足煙癮的衝動。 「是的,夫人。」夏爾接過紅茶,揚起慵懶的微笑戲謔地回應。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聲名狼藉能夠沾得上紳士的邊。 「又參加變裝舞會?」布利蕭先生翻弄著衣桿,埋首在茫茫衣海裡,尋找夏爾特別訂製的納粹軍裝。 「嗯。」夏爾垂首輕啜,氤氳的目光不著痕跡地透過杯沿梭巡,喉頭湧上一股刺癢的騷動,卻極力按捺著。 「怎麼又扮蓋世太保?」布利蕭太太不贊同地看向坐姿散漫的少年。「扮來扮去都是這個,不嫌膩嗎?難怪讓人冠了個『納粹小子』的奇怪稱呼。」 「因為這樣才能滿足那些人對我的幻想,替那些喜歡製造輿論、進行批判的專家學者們製造點新鮮話題,否則他們枯燥乏味的生活沒得宣洩,滿肚子苦悶。」 「噢,夏爾……」布利蕭太太皺起鼻子,對他調侃的言論頗不認同。 「噢,親愛的。」布利蕭先生搶在老婆大人高談闊論之前揚聲制止。「這孩子難得過來,你可別用你那套訓人的話把他嚇跑。」 布利蕭太太咯咯笑道:「我可不認為他是單純為了拿衣服而來。」 「又開始替別人編纂羅曼史了。」布利蕭先生悄聲咕噥,揮揮手示意夏爾進試衣間換裝,以免淪為老婆大人豐富幻想力裡的虛擬男主角。 擱下熱紅茶,轉身之際,夏爾瞥見茶几一隅的另一隻瓷杯,抿起唇不發一語的拿過軍裝,轉進左側的試衣間。 刷一聲,長臂推開米白色的緹花垂簾,拉環發出尖銳的摩擦聲,打開燈,一個貝殼狀的柔軟糕點一路滾進他的視線裡。 夏爾的眉宇蹙起細痕,看清楚這貝殼狀的蛋糕正是布利蕭太太最拿手的點心。 望著無家可歸的小蛋糕,他緊繃的臉部線條軟化了數分,嘴角微微勾起極淺的笑意。 尋思片刻,瞟向試衣間內側的隱藏式壁櫥,夏爾嗅出了些端倪,掩睫竊笑,若無其事的拉上緹花垂簾。 須臾,柔和燈光下的試衣間,傳出一陣輕快且愉悅的口哨聲。 幽暗的壁櫥裡,菲菲曲起雙膝,蜷成球狀,小臉懊惱的靠著膝頭,藉由門邊的隙縫透入的光線,瞪著盤子上的小蛋糕。 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傳了進來,菲菲不住屏息,為了緩和頻率過高的心跳,她冷汗直冒的小手探向小碟子,捏起一塊貝殼狀的小蛋糕,湊至嘴邊輕輕咬下。 嘎咿一聲,壁櫥的暗門毫無預警的被扳開。 她呆呆地揚眸,蛋糕尚含在嘴邊,傻愣愣地迎上突襲成功的納粹軍官,嚼也不是,吞也不是,雙頰一片燠熱潮紅。 英挺美麗的納粹軍官,只手斜撐於牆面,慵懶地俯望,像個態度囂張的蓋世太保,挑眉質詢。「為什麼故意躲開我?」 「我沒有……」明明是他躲著她呀,怎麼能反過來指控她? 「那你是在這裡跟誰玩躲貓貓?」 「布利蕭先生。」她終於嚥下一大口軟綿綿的蛋糕,心虛地回答。 「你確定要這樣繼續下去?」夏爾高大的身軀又往前探了幾分,縮短了對峙的距離,壓縮了狹隘的躲匿空間。「為什麼躲我?」他漫不經心的重述問題。 菲菲抿咬著下唇,與他視線交纏,捏著盤沿的小手不斷顫動。 「現在連和我說話都不願意了?」他自我解嘲似的問道。 「我沒有。」她窘迫的否認,垂掩雙眸,小聲的回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討厭看到我。」 「為什麼覺得我會討厭看到你?」左胸口傳來一陣悶痛,他厭惡自己竟是成為令她悶悶不樂的罪魁禍首。 「因為你躲著我。」 「現在是反過來,變成你躲著我。」 每一次,他的意圖、他的想法、他不為人知的黑暗面,哪怕是零點零一秒的遲疑與退縮,都逃不過這雙純真大眼的審視,彷彿脈搏的每一次跳躍,都因為她的注目而有了意義。 「我沒有躲著你……我只是……」她囁嚅著道。 「菲菲,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把你推得遠遠的,還是把你留在這墮落的黑暗裡?」如果他能夠真的冷漠絕情,也不至於讓自己的心受縛到這個程度。 「不要推開我。」她憂傷的回應他的喃喃自問。「我不會再說那些你不愛聽的話,也不會再違背你的遊戲規則。」 「你以為我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躲著你?」夏爾拉過她緊握起拳頭的小手,強硬的扳開皎白的纖指,救出那一塊塊被她蹂躪得四分五裂的小蛋糕,放進嘴中細細品嚐。 菲菲凝視著他親暱而優雅的吃相,納悶地問:「難道不是這樣嗎?」 夏爾揚起一道苦澀的笑,輕輕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害怕自己犯規越界,害怕我的雙手弄髒了你。」 自從那晚逃離公寓,像是一場惡夢降臨,每天、每夜、每分、每秒形影不離的糾纏著他、時刻警惕著他,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的,將得之不易的這份純真親手毀掉。 他無法原諒自己,害怕一閉上雙眼便會看見一雙清澈大眼,只要看見那無邪而純真的凝望,幾乎要了他的命! 彷彿多呼吸一秒鐘都有罪,全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沉浸在酒精的撫慰裡,分不清晝夜,感覺不到生與死的界線。 唯有酒醒時,瘋狂的自厭在體內叫囂,昔日的那些放縱荒唐、浪蕩無度、違背道德禮教的情慾生活,全成了鮮明的醜陋烙印。 他早已喪失了被原諒的資格,更不值得得到救贖,只能獨自留在墮落的黑暗中,自生自滅。 即使如此,他依然存有最後一絲貪婪,渴望著她能再次對他全然信任;渴望著能暫時遺忘自己一身的罪惡,得到她真心的擁抱;渴望著能從這個糜爛而墮落的物質世界,逃到另一個只有她的純真天堂;渴望著一個有她的夢。 「對不起。」 她憂傷的呢喃,震醒了夏爾。 驀然回神,他終於又看見晝夜渴求的純真大眼不再閃避,一如最初邂逅時那般的清亮,像是黑夜中燃起了一盞燈火,永不熄滅。 「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對待你,我不應該讓你變得更加討厭自己,我不應該讓你這麼痛苦,我不應該……」剩下的不應該,隱沒在迎面覆來的一記深吻中。 第8章(2) 綿密的吻細膩而珍重,填滿了呵護的情意,不含一絲發洩式的情慾成分。 迥異於那一晚沒有靈魂的碰觸,投注了濃厚的真實情感,身體彷彿會自動篩選一般,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不再出現,菲菲完全沉迷在這種被細緻對待的親密接觸中。 是的,這才是她渴望的吻。 這才是她長久以來渴望挖掘的、最真實的夏爾,而不是那種虛浮的、表象的、捉摸不定的夏爾。 兩人齒頰間余留的檸檬香氣相互遞染,透過唇舌之間的坦誠相對,毫不保留地挑動彼此的味蕾。 他紛亂的鼻息困住了她的意識,眼裡的世界忽然顛倒了過來,她無法抵抗更無從防禦,只能被動地承受著他親暱的攻佔。 隱密的壁櫥,成了遠離現實、擺脫時間限制的避難所。 在這座臨時的避難所裡,甜蜜的吻是匱乏心靈唯一的糧食,再多也不嫌膩。 「噢,我的天啊!」布利蕭太太的驚呼聲,讓兩人從夢幻世界墜回現實世界。 夏爾翻著眼,狠狠的往天花板一瞪,不情不願地退開,以高大的身軀幫忙遮掩羞窘至極的菲菲。 布利蕭太太竊喜著人贓俱獲的新發現,這下她終於可以在毫無情趣可言的老公面前,大聲宣告自己有多神機妙算,呵呵呵! 「我就知道!你會來店裡絕對不單純。」 「我是來取衣服的。」夏爾神情泰然自若,面對布利蕭太太的欣喜若狂,一律以這句話推托。 「噢,夏爾,你這個壞男孩。」布利蕭太太責怪著他不願大方承認的迴避態度,叨念著警告道:「你可別讓我可愛又單純的小衣匠受到任何傷害,否則你就會嘗到被一個老太婆訓到耳朵長繭的美妙滋味。」 「是的,夫人。」夏爾彎起內斂含蓄的微笑,優雅地頷首,以示有禮的領教,目送不停咕噥的布利蕭太太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