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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心寵    


  那女子花旦打扮,戴上整副頭面,衣間繡滿艷色牡丹,長袖輕舞,手中握著一把團扇。

  門外傳來管樂之聲,女子應曲唱道:「原來托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曲聲婉轉,女子唱腔清麗幽怨,聽來別有一番滋味湧上心頭。

  「公主覺得如何?」一曲終了,阮七問道。

  「這戲文,我在雅國時也曾聽過片段,」雁雙翎壓下心中震撼,微笑道:「雖不知是何故事,但這曲調甚是優美。」

  其實,她是不好意思說她看過全劇,因《牡丹亭》在雅國宮中被視為禁演的淫詞艷曲,還是某一年她偷偷溜出宮外,在民間梨園才得聞全曲。

  「公主喜歡就好,」阮七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那麼接下來這一個月,就請公主跟隨這位梨園女師傅學會此曲吧。」

  「什麼?」她一怔,「要我……學習此曲?」

  「公主有何為難之處嗎?」見她似有猶豫,他解釋道:「方纔你問在下關於太子的喜好,如今在下便告訴你,聽聞太子最愛聽此曲。」

  「可是……」雁雙翎仍有疑慮,「台上一刻鐘,台下十年功。短短一個月,我哪裡能學會呢?」

  「精通雖不可,但終歸能學會些皮毛。」他堅持道:「就這麼幾句,每天勤加練習,聽上去順耳即可。」

  「可我堂堂一個公主,豈能學這些三教九流的作派?」她雖要助皇兄復國,卻也不能傷了尊嚴啊。

  若是逝世的父皇母后知道她學習此等禁曲以討沛國太子歡心,想必九泉之下都不能瞑帽了吧?皇兄也不會允許她這樣做的。

  「公主這話就迂腐了,」阮七搖了搖頭,反問:「敢問公主,難道不認為這是好曲?」

  「曲是好曲,可是……」

  「認為這是好曲,卻閃怕被視為三教九流而嫌棄,豈非本末倒置?說來《詩經》也是古人四處采風而集成,說的都是民間風情、俗事凡人,但連孔子都認同且參與刪修,難道公主也要把孔子視為三教九流之人、將《詩經》視為三教九流之作?」阮七譏諷道。

  「《詩經》已流傳千年,自然不能相提並論。」學唱曲這事實在跟她自小所學相悖,她一時難接受。

  「那麼公主何以認為此曲不能流傳千年?若千年之後,它也如《詩經》一般被人推崇,公主還會怕傷及尊嚴嗎?」阮七睨著她,直言點出她為何遲疑。

  「可是……」雁雙翎心裡始終邁不過那一道檻。

  「公主還請仔細想想吧,」阮七難得臉色拉下,「入住我靜和莊時,在下就曾對公主說過,凡事還請多聽在下的建議。公主若不聽,在下恐怕也幫不了公主,公主還是及時離莊為上,另請高明相助,以免耽誤時日。」

  他生氣了嗎?呵,看來阮七公子的脾氣也不小。說來她也不是不想聽他的,只是得好好想想。

  所以她應該怎麼辦?真的另找高明相助?別說找不找得到,就算真的另有高明,時間也不夠了吧……

  「公主請再想想吧,」阮七起身道:「在下還有別的事要忙,不能多陪公主了。抱歉。」

  話音剛落,他已經挪動步子直往門外去,頭不曾回。

  或許,他沒有動怒,只是覺得在她身上不值得再花費時間。也對,她這樣一個流亡之人,還不肯聽他安排,實在不識好歹。

  雁雙翎怔怔地坐著,方纔還覺得清洌的茶水,此時喝來卻覺得苦澀。

  「公主不要介意,」董嬤嬤上前送茶點,微笑道:「我家公子還年輕,有時候難免會有小孩子脾氣,待人終歸沒那麼周到。」

  「我沒在意,只是……」雁雙翎亦笑道。「有些事得多想想。」

  她該不該答應呢?要討沛國太子喜歡,難道只有這一條出路?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她正沉思,卻聽到似有戲曲聲飄飄渺渺的順著風兒從遠處傳來,如夢似幻。

  雁雙翎不禁問道:「嬤嬤,是我聽錯了嗎?好像又聽到了《牡丹亭》的唱段。」

  「公主聽得沒錯,那是張丞相的千金在練唱呢。」

  她聞言大駭,「張丞相的千金?怎麼,她也在此處?」

  「張丞相的千金也是來求助我家公子的,她已入住薔薇閣好一陣子了。」頓了下,董嬤嬤才道:「聽說,她也是太子妃的人選之一。」

  的確,她聽說過,沛國張相千金有沉魚落雁之貌,且性格討喜,自幼便得宮中妃嬪娘娘們喜愛,與太子更是青梅竹馬……

  「公主,恕老身直言,」董嬤嬤道:「張丞相的千金也算名門閨秀,可她練習唱曲卻沒有半點猶豫,一心要討太子喜歡。公主何必如此執著呢?能當上太子妃才是關鍵,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不錯,這話說得很對,是她自己太過執拗了。

  除了董嬤嬤一言,或許也是因為有了競爭者,倒是激起了雁雙翎的鬥志,想想,天下求助阮七公子的並非她一女子,而想嫁給太子的,更是不勝枚舉。

  無論如何,她得做出犧牲。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

  雖說《牡丹亭》在雅國被視為淫詞艷曲,但仔細品味,卻覺得其中詞句字字珠璣,念之頓覺齒頰留香。

  清晨,雁雙翎站在迎風處,對著緩緩而升的白日,輕輕吟唱昨天女師傅教給她的選段,倒覺得暑氣消散,心曠神怡。

  身後傳來漱漱的水聲,不必回頭,雁雙翎便知道是那位美麗的婦人又如時前來給凌霄花澆灌了。

  「嬤嬤早。」雁雙翎微笑招呼道。

  「公主既在練曲,就別為老身份了神。」那婦人道。

  「嬤嬤知曉我身份了?」雁雙翎一怔。

  「這府裡能有多大,下人又一向喜歡嚼舌根。」婦人笑道。

  雁雙翎不好意思的說:「說來至今還未曾請教嬤嬤貴姓,心裡一直覺得失禮,還請嬤嬤別見怪。」

  婦人擺擺手,「失什麼禮啊,其實老身也姓阮。」

  也姓阮?所以是這阮府的遠房親戚嗎?又或者只是僕從主姓,這在民間一向風行。

  「阮嬤嬤。」雁雙翎頷首道,並不多問。

  「公主方才唱的是《牡丹亭》嗎?」

  「不錯,原來嬤嬤聽過?」她發現這莊中之人還真如外傳,都頗有些見識。

  「從前……隨我夫君聽過。」婦人臉上忽然掠過淡淡憂色,但隨即斂下。

  那神色變換太快,讓雁雙翎一度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第2章(2)

  「嬤嬤覺得一個月之內,我能學會其中選段嗎?」流亡之後,她時感心中苦水無人可訴,眼前的婦人倒是親切有加,她很想跟對方說上一說。

  「張丞相的千金不過學了半個月,老身聽著,還算入耳了。」婦人安慰道:「公主嗓音比張丞相千金更動聽十倍不止,想必能更精進。」

  「嬤嬤過獎了,」雁雙翎歎一口氣,「自娛自樂倒也罷,可這是要去討人歡心的,我總覺得忐忑。」

  「是要去唱給太子聽的吧?」

  聞言,雁雙翎一驚,「怎麼嬤嬤連這個也聽聞了?」

  「呵,太子愛聽這個,誰人都知道。」婦人輕笑。

  「其實我只是覺得,即便喜聽戲曲,但要獲太子殿下青睞,未必只有這一途吧?」說來,她心中還是有些排斥的。

  婦人不答反問:「太子是愛聽這個,但他為何愛聽,公主可知曉?」

  「為何?」雁雙翎大為好奇。

  「傳聞太子曾與宮中女伶相戀,那女伶最擅長唱《牡丹亭》,可惜聖上得知此事後震怒,命皇后給那女伶賜了一杯毒酒。」說到這,婦人微微搖頭,「女伶死後,太子思念她過甚,堅決不近女色,時過三年,皇后才敢開口替他挑選太子妃一事。」

  「原來……竟是如此。」知道真相,雁雙翎頓覺五味雜陳。

  莫說太子會不會成為她未來的夫君,可要模仿那故去的女伶去接近太子,這想一想,都覺得自己卑鄙。

  「太子也真是癡情,」嘴上這麼說,她的口吻卻帶了嘲諷,「但若是真的如此癡情,當初就該好好保護自己心愛之人,而不是待她死後再來這般惺惺作態。」

  「公主說的沒錯。」婦人似是想起什麼,忽地幽幽道:「大抵男人都是如此,縱然私底下深情款款,一旦涉及名利地位,再多的深情也是過眼煙雲了……」話音落處,竟有無限苦楚之意。

  雁雙翎抬頭看著那婦人,覺得對方神情十分微妙,彷彿在談論他人之事,卻又像擊中了她心底之思。思及方纔這阮嬤嬤說起了她的夫君,莫非是她與夫君關係不睦,所以才有此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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