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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心寵 得到沛後首肯,太監們端來筆墨紙硯、丹青籐黃,在雁雙翎面前鋪展開來。 雁雙翎思忖片刻,便提起筆來。人人都以為她會精心描繪,花大半天的工夫,誰知道她寥寥數筆便完工了,這倒讓人吃了一驚。 「翎兒畫的是什麼?」沛後好奇道。 「一張仕女圖。」雁雙翎笑道:「便依方才表哥所提議的,畫了《牡丹亭》中的杜麗娘。」 「仕女圖嗎?」沛後不覺驚訝,「本宮還以為仕女圖沒兩三個時辰不能完事,但看翎兒方才只大致勾勒了幾下,畫竹子都沒這麼快吧。」 「妹妹,為兄能先看看嗎?」斯寰平忽然上前插話道。 「本就是為了太子殿下所繪,盡請賜教。」雁雙翎退開一步,讓斯寰平能獨自觀賞。 斯寰平的目光在觸及那幅畫後,臉色難掩錯愕,身子僵了一僵,然而,愣怔之後,錯愕變成了萬分的讚歎,彷彿在欣賞絕世之作。 雁雙翎知道,他看懂了。他也是真心懂畫之人。 「平兒,讓母后也瞧瞧。」沛後好奇道。 「母后,恕兒無禮,」斯寰平卻將那畫輕輕捲起,交代給了一旁伺候的太監收好,才又道:「此畫旁人未必會喜歡,恐怕還會錯解了表妹的心思,還是留給孩兒一個人品味吧。」 沛後有些詫異,但隨後又彷彿明白了什麼,點頭笑道:「今日這宮宴本就是為你而設的,你說了算。」 此話一出,眾佳麗皆忍不住私語紛紛。沒人知道雁雙翎到底畫了什麼,但誰都看得出,太子殿下喜歡上了雁雙翎的畫——或許,也喜歡上了雁雙翎這個人。 雁雙翎自己也有些吃驚,雖然她對自己頗有信心,但如此輕而易舉地就臝得了斯寰平的青睞,還是出乎她的意料。 可以唱曲,也可以隨機應變。公主如此聰慧,肯定會懂得。 她忽然想到,昨天阮七公子便是如此對她講。 他又料中了,而她果然沒有逃出他的預想。 「妹妹,」斯寰平打斷了她的沉思,「為兄想問問,你是幾時開始喜歡看《牡丹亭》的?」 「啊?」她一怔,如實道:「其實也是來到沛國之後,才漸漸喜歡的。」 「因為研習此曲,所以才漸漸喜歡的?」斯寰平問。 「不錯,」她頷首,「越是研習深了,就越懂得作者心思,也越發喜歡了……」 從前,她只當這是淫詞艷曲,看個新鮮刺激罷了,然而,如今她卻不會這樣想了。 不能唱也要懂,要懂就要懂透徹,親身練習是最好的了…… 對了,就是這樣!想起他當日所說,那時她不曾細想,如今她才真切體會到他叫她學習唱曲的原因! 若非催促她日日研習,她就沒有自己的心得,那日在戲園裡遇到斯寰平,也不能說出獨特之語令他側目,今日更作不出這一幅獨特的畫。 阮七公子叫她習曲,並非真的指望她能唱得有多好,能憑自己的歌喉與眾佳麗爭艷,一開始他就另有打算。 先前聽他解釋,她沒往心裡去,如今只覺得——他,真的好厲害。 此刻,雁雙翎的心思早已不在御花圔中,而是飛回了那座寧靜詳和的山莊,那開滿凌霄花的庭院中,以及他的身旁。 一進山莊,雁雙翎便直奔阮七公子的書齋。通常,這個時候他一定會在書齋裡飲茶休憩,或者處理莊中事務。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竟不在。 「公子往凌霄閣去了。」守衛這麼道。 原來,他竟然在凌霄閣等她?這麼晚了,除了那次帶她去賞月虹,他從不曾在深夜去過她的凌霄閣,畢竟男女有別,她又是公主之尊,他從來不曾踰矩。 可今天……是等著她第一時間去告訴他喜訊吧?惟有對她關心過甚,他才會如此的。 一思及此,她的心裡就甜滋滋的。 雁雙翎頓時覺得胸口怦然作響,活了這十多年,還是第一次在沒有驚嚇、沒有恐慌的情狀下心跳如鼓……她這是怎麼了? 她放慢腳步,緩緩踏入凌霄閣的院門,一眼便看到站在庭院中的他。 他負手而立,仰頭看著沿著牆壁垂墜而下的凌霄花,夜幕之下,橘黃色的花朵像星星一般,把籐蔓點綴成流淌的花瀑。 「公子。」雁雙翎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喚他。 「公主回來了。」他回過身來,微微而笑,「在下要給公主道喜,聽聞今日宮宴公主大出風頭,把所有的名門千金都比下去了。」 「董嬤嬤說的吧?」她知道,董嬤嬤先行回莊,想必已經把今日宮宴上所發生的事都告訴他了。 「就算不必董嬤嬤說,我也另有人告知。」他的微笑中帶有一抹神秘,彷彿對天下的一切都瞭如指掌。 「所以……」她抿了抿唇,有些緊張的道:「公子是特意在此等我的?」 雖然是明知故問,她卻希望聽到肯定的回答,如此,彷彿他在親口告訴她,他待她格外與眾不同…… 「等你?」他一怔,隨後道:「哦,是該第一時間給公主道喜,不過在下深夜打擾,卻是因為這些凌霄花。」 凌霄花?他的答案讓她大為意外,「凌霄花怎麼了?」 「像是生了蟲子,」他有些懊惱道:「這花啊,一生了蟲子就難治了,貴妃娘娘視這些花兒如命一般,我得瞞著她。」 「我怎麼沒發現?」雁雙翎湊近花葉看了看。 他道:「幾片葉子上有齒狀的小洞,今日花匠瞧見了,特意來報了我,所以也顧不得打擾公主休息,便直奔這兒來了。在下逾禮「,還請公主見諒。」 所以,不是為了她嗎?是她誤會了?她自作多情了? 雁雙翎霎時滿心失落,像是整個人剛輕飄飄飛到了空中,卻又砰地一聲,重重摔了下來。 這花兒比她更加珍貴嗎?又或者,這只是他探視她的一個借口? 雁雙翎退到一旁,默不作聲。 其實,她很少為小事不高興的,但此刻,她胸中隱隱動怒,居然嫉妒起一朵花——自從遇到了他,她就變得可笑起來。 「公主給在下說說今日宮中的情形吧。」他看著她沉默的臉,卻渾然不覺她的不快,繼續興致高昂的問。 「公子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她冷冷答道。 「聽說公主作了一幅畫,只有太子殿下一人看了。」他笑道:「到底畫了什麼?在下頗為好奇。」 他還會好奇嗎?會好奇是否代表他其實還是很關心她的? 「也沒什麼,只是作了一幅杜麗娘的畫像。」她輕聲答道。 「作仕女圖頗費筆墨,在下卻聽聞公主不過幾筆就落定了,還讓太子殿下大為讚賞。」阮七不禁追問:「在下真的很好奇,公主到底是怎麼畫的?」 「只是勾勒了女子的大致輪廓,而後……」說到這裡,她才有些後怕,說來她當時也是出了一步險棋,「用朱丹的顏色描了女子的紅唇與兩行清淚。」 那女子的身後,亦寥寥數筆,僅畫了一朵牡丹。 假如斯寰平不懂得欣賞,或者不喜此類古怪的畫風,那她今日可要丟臉了,所幸,這世間還是有知音。 「絕妙!」阮七頓了頓,隨即拍手稱讚道:「無須精工細描,一看便知是杜麗娘,倒更具巧思!」 他真如此想嗎?他也欣賞她嗎?能得到他的讚賞,彷彿比當上太子妃還要令她興奮,其實誰也不會知曉,她作畫的那一刻,腦子裡想的是他,最最希望的,便是能得到他的稱讚。 對,的確是為了他,並非斯寰平。 呵,她這心思還真是古怪,明明為了當上太子妃而大費周折,臨了,卻似改變了初衷。 阮七莞爾道:「看來我讓公主練習唱曲並沒有白費,若非那些唱段一字一句深入公主內心,恐怕公主也沒有今日的靈感,公主如今明白了吧。」 如他所料。他總是如此神機妙算。 她有些不服氣的說:「話雖如此,但假如今天太子沒有提議讓我作畫,那豈不也白費了?」 「無論太子提議讓公主做什麼,在下相信公主都能得到他的青睞。」阮七篤定道:「太子喜歡的不僅是《牡丹亭》,應該說,是一個可以與他有話聊的女子,公主熟識了此劇,無論是以歌舞還是以書畫的形式,終究會與太子有共同話題,進而彼此熟識。這一點,在下可以確定,因為這是人之常情。」 原來如此,他早就遠遠地看到了今天,並非他有什麼神機妙算,只因他對人對事樣樣洞明。 她得幸,能遇見他,能受到他的提點,助她步上青雲。 她不幸,也是因為遇見了他,讓她本來要嫁太子的決心、讓她復國雪恥的決心,漸漸有些動搖了。 這一刻,她只想待在這座莊子內,與他這般朝夕相處,此生滿足。 可惜,已經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