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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千尋 「我不是這樣想的。」於文謙說。 「不然呢?」 「我只是希望你高興。」 「要我高興,你就好好學習,之後再挑選品性好的人,把這門技術傳承下去。」這是於叔的願望。 「這事不需要你交代,正是我心之所向。」說著,兩人眼對眼笑了起來。 這幕又讓鳳三氣得說不出話,重重哼一聲,轉身就走。 孟孟急了,忙道:「今天就到這裡,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丟下話,她急忙追出去。 她還以為可以順利安撫鳳三的,但這一回,她怎麼都找不到他。 屋子裡沒有、院子沒有、大廳沒有,樹下的鞦韆上沒有、林子裡沒有……他消失了?他是真的氣壞了嗎?會不會這一氣就再也不回來了?會不會他遇見另一個可以看見他的女子,比她更漂亮、更體貼溫柔,便決定留下? 孟孟胡思亂想著,整個晚上輾轉難眠。 她不斷閉眼,在心裡默念十遍「鳳三,快回來」,期待張開眼後他就會出現,但是不管她怎麼念,都沒能把他念回來。 他會氣多久?她不確定,她甚至不確定他生氣之後,兩人之間的約定還算不算數?他還願不願意在她身邊一輩子? 他重入輪迴了嗎?他不再出現了嗎?他是不是恢復記憶了?他已經想起自己是誰了嗎?她有一大堆問題想要他為自己解謎,但是他不在。 恐慌在心底一點一點漫開,她無法阻止自己的恐懼。 起身下床,換上衣服,孟孟走進院子裡,仰頭看著天上一輪明月。 她沒有刻意回想,但兩人之間發生過的大小事一件件從腦海裡跳出來,佔據她所有知覺。 她記得那個老愛把腸子露出來嚇唬她的惡鬼,其實她早就不害怕了,可她裝出害怕的模樣,鳳三便立刻去渡化他。 她記得老在床邊扯她右腳的老婆婆,婆婆說她的腳真漂殼,希望能折下來安在自己的身上。 孟孟已經應付她應付得很熟練了,可她癟起嘴假哭,鳳三就氣得把老婆婆給渡化掉。 他渡化許多冤魂,都是因為她。 過去她苦口婆心勸個不停,不理她的鬼比理她的多,沒想到他的氣勢張揚,一開口、一用掌,就嚇得眾鬼魂們飛快奔往自己的陽關道。 孟孟深信不疑,這樣的鳳三一定會有很多的福報,她希望他幸福,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無數無數輩子……所以,現在他也朝自己的獨木橋走了嗎? 心中的失落不止一點點,彷彿一顆心在轉眼間被掏空,她從沒有這樣孤獨過,是因為得到了又失去,所以心痛難當? 不知道,她只曉得心裡很難受。 孟孟歎氣,緩步離開院子,拉開門閂,走出賀家大門。 柳葉村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她對每寸土地都相當熟悉,每次難受心酸,只要多吸幾口家鄉的空氣,多看幾眼家鄉的風景,什麼哀傷、悲慟都會隨風而去。可是這回,她看完風景、吸了很多空氣,沉重依舊壓在心底。 她走到大樹下,坐進鞦韆裡,閉上眼睛,一邊輕輕擺落,一邊她回想他們說過的話。 鳳三說:「你說人與人因為緣分,所以聚在一起,那鬼與人遇見,是為什麼?」 鳳三說:「如果當濫好人就會得到福報,那麼那些貪官污吏前輩子都是濫好人?」 鳳三說:「那些陰使就該幾鞭子把在人間亂竄的惡鬼打入輪迴,該做的事不做叫做急忽職守,陰使們怎麼不必受罰?」 他的話常常堵得她無法回答,若是遇到氣性大的,肯定會被他氣得暴跳如雷,幸好她早早習慣淡定,從不把他的惡毒聽進耳裡,只把注意力放在眼睛,看著他的善行。 他是好人,卻老是習慣做出壞模樣,像只虛張聲勢的老虎想用惡形惡狀嚇人,真不知道是怎樣的環境造就出這樣的性情? 她猜想,活著的他,一定很辛苦。 就這樣,孟孟想著想著,想到東方翻起魚肚白,想到天邊出現第一縷金光。 盥洗過後,看著眼底下的墨黑,孟孟苦笑不已。 才一個晚上啊,他要是再不回來,不曉得自己會熬成怎樣? 勉強維持笑容,她讓習慣的淡定進駐眼底,打起精神,今天她要為於文謙講解新章節。 如於叔所言,他是個聰明的大去,往往能舉一反三,她還沒講出,他就能迅速地接下一句,更甭說他勤奮認真,天無捧著她給的冊子讀個滾瓜爛熟,照這樣的進度,或許不需要太多時間,他就能有所成。 走到門邊,手剛拿下閂子,門就從外頭往裡推。 門外是滿臉喜氣的妞妞,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圓圓的臉上堆滿笑意。 她身後還跟著瑗瑗,兩個人笑得一樣誇張。 妞妞一把拉起孟孟往屋裡頭跑,孟孟看著兩人翻箱倒篋的,不知她們在幹什麼。 「怎麼了?」 「剛剛裡正派人來傳話,說是讓小姐好生打扮,聖旨馬上就到了,這可是咱們柳葉村的大事,裡正把村子裡的人全集合到村口等著迎接聖旨呢,連笙蕭、瑣吶都用上了。」 瑗瑗一句追過一句,飛快把話說清楚。 楊叔、楊嬸和鄰居正忙著打掃庭院,把屋裡、屋外弄得煥然一新。 「聖旨?做什麼?」 「小姐忘了嗎?犁城瘟疫的事啊。如果不是小姐發現得早,又讓爹進城裡報靖王世子妃,疫病哪能這麼快控制住,說不定要死不少人呢,朝廷這是給小姐送獎勵來了。姐,你想……皇帝會賞咱們什麼?」妞妞問。 之前她還偷偷埋怨呢,怨裡正、怨縣官,連靖王府都怨上了,怨他們把小姐的功勞給貪掉,沒想到不是這樣,是好酒沉甕底,今兒個才開口。 孟孟胸無大聲,出不出名無妨,得不得賞亦無妨,瘟疫一事,她不過是憑著醫者的本心,把該做的事情給做好罷了。 第七章 真實身份揭曉(2) 在妞妞和瑗瑗的聲聲催促下,她坐回妝台前,任由兩人折騰。 開心嗎?應該開心的,只是……心被掏空,快樂不起來。 孟孟望著銅鏡裡的自己,她第無數次想起那張臭臉。 他到底去了哪裡? 在繁複的儀式過後,孟孟收下聖旨。 皇上相當「懂事」,深怕把名聲給足了,日後孟孟不好談親事,畢竟女子行醫,在講究男女大防的世代裡,沒有幾個男人能夠接受。 因此皇帝慷慨地給她百兩黃金、五千兩銀子,獎賞她這個首功之人。 聽到這麼多錢,村裡的人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皇帝幾句輕飄飄的話,孟孟就得到這麼多賞賜,可見張大嫂沒說錯,孟孟是天上仙女來投胎,連佛祖都要看顧幾分。 大夥兒一句接一句說個不停,臉上興奮不已,好像這道聖旨是進了他們家大門似的。 裡正拍拍手,等大家都安靜後,揚聲道,「今兒個晚上,我要整上幾十桌好菜,雞鴨魚肉我全包了,大家有桌子的出桌子,有空閒的過來幫幫手,搭灶起鍋做好料,咱們柳葉村上下樂一樂。」 聽見裡正這麼說,大夥兒更樂了。 裡正看一眼孟孟,詢問她的意思。 她怎麼會反對?這是村裡人的好意熱情。她把兩錠銀子塞進裡正手裡,說道:「今天已經夠麻煩大家的,沒道理還讓您出銀子,這頓飯我請客。」 「這怎麼行,你平日裡給咱們村人治病都沒拿銀子,有時連藥材都包了,好不容易有這等天降大喜,自然該我們給你賀賀,就當做是大家的一點心意。」 裡正說完,旁邊的人連忙附和,「沒錯,正是這個理兒。」 「孟孟和憶憶兩姊弟自小沒了爸娘,照理說應該是咱們多照應他們,誰知反過頭來倒是孟孟處處照應咱們。咱們雖大字識不得幾個,可也知道感恩圖報四個字。」張大伯說。 「有道理,里正,這錢不能全讓您出,我家裡那隻豬養得肥得很,拿出來宰殺,夠撐場面的了。」李大叔揚聲起頭。 「我家裡有十幾隻雞呢,我拿一半出來。」 「我家後院埋著兩罈好酒,今兒個晚上咱們醉不歸。」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晚上的酒菜湊足了,大夥兒一聲吆喝,捲起袖子往外頭走去,準備殺豬宰羊大顯身手。 望著村裡人的熱情,於文謙笑道:「孟孟姑娘做了多少好事才能得到這麼多人心。」 孟孟搖搖頭,說道:「我一身醫術,卻無人肯讓我治,若不是村裡人良善,有個頭疼腦熱的肯找我幫忙,到頭來,我學的不過是紙上功夫。」 「才不呢!」妞妞不服氣地道:「我們家小姐待人可好著呢,別說頭疼腦熱了,余家奶奶病得下不了床,到最後還不是我們家小姐給醫好的,現在成天在屋前曬太陽,給小娃兒們講故事呢。 「想當初,余伯伯把家裡的銀子全湊上,還同人借了二兩銀子,進京城請濟善堂的大夫來看,結果只得了四個字——壽終、無救。一兩銀子一個字,這四個字多矜貴啊,連個藥方都不開,還說什麼京城最厲害的大夫都在濟善堂?鬼話連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