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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夏灩 「霍克!」霍于飛上前制止,唐左琳怔然望著一切,混沌的腦子一時轉不太過來。他隱沒在襯衫底下的肌理在這一刻蓄積著龐大怒氣,賁張有力,相比之下臉孔卻是極端憔悴,這三天來,他肯定沒睡過一天好覺吧?唐左琳好心疼,她並不想看見他這個樣子…… 霍克勤轉過身來迎向她的眼。她不懂,為什麼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好似被什麼狠狠打擊,疼之入骨。他很痛嗎?是不是哪裡被傷到了?要不要緊? 霍克勤忍無可忍,再度一腳重重直擊米克肚腹,米克「嗚」一聲吐了出來,可他沒停,內心有一股強大的黑暗抓攫住他,他不想控制自己—— 「你會打死他的!」霍于飛使盡全力制止他,他們身上使得可不是一般的防身術,訓練時就連鵝卵石都能徒手擊破了,何況是個活人?那個綁架唐左琳的男人早已暈死過去,慘不忍睹,若不是還有理智尚存,霍于飛自己也很想置他於死地。 尤其在看到大小姐的慘狀以後。 不過三天,她神態狼狽,眼窩凹陷,本來白皙無痕的臉膚上儘是被摑打的痕跡,青青紫紫,又紅又腫,露出的四肢更好不到哪兒去,甚至還有撕裂傷,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在滲著血。 可令霍克勤心痛難忍的是,都遭受這般對待了,她看見自己,臉上第一個浮現的竟不是對他們保護不力的怨憤,而是對他狼狽模樣的擔憂……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他不知道答案,只知道自己三天來不安的心,終於在確認她的安危以後得到安歇。儘管她一身傷痕纍纍,至少活著,謝天謝地,光是如此,他就足以感謝這三十三年來,他從不曾相信過的神祇,無論國籍。 他抱住了她。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如此放任自己,只憑借原始的反應行動。 「……克勤?」她有些茫然,但被抱住,動不了。 霍克勤為懷中這份失而復得的溫度震顫,他甚至不敢用太多力氣,怕她就這麼碎了、壞了。 唐左琳不說話了。三天來,她第一次接觸到不帶惡意的身體和溫度,那一聲一聲的心跳緊貼在她耳畔,使她安心,於是緊繃多時的神經終於得到放鬆。 還不及意識到這份擁抱的意義,她便落入了黑暗當中…… 而再醒來,已是一天之後的事。 她整整昏睡了二十幾個小時,只靠營養劑支撐,等她轉醒,在日光籠罩下,她發現身上所有傷處皆被處理妥當。她吐口氣,至少不用在清醒時承受這種上藥的痛苦折磨。 她得救了。 那天,米克很堅持要帶她去見他母親,並且留她吃飯,她想著只是中午的時候去一趟應該沒關係。結果走到一半,他說忘了東西,讓她在商學院外的廣場等他,她說好。他們一前一後離開商學院,來到米克的住處,不料門一關上,她後腦便遭受強力毆打。她眼冒金星,昏厥過去,等再有意識時卻是被人打醒的,她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椅子上,一陣拳腳如雨般落下—— 「你以為你是誰?少瞧不起我了!有錢人了不起嗎?我不需要你的施捨!」真的很痛,就連以前練拳腳時被打都沒這麼痛。他像是打累了,喘了一會兒,冷冷揚起一笑,走出去再回來,手上多了只木棍。 「道歉……跟我道歉!只要你道歉,我就會原諒你……」這三天,他反覆要聽見她的道歉,他拿她當成出氣筒,一有不順便毆打。白天,他會去上課,那時候米克的母親便會替她送些食物來,唐左琳感覺得出婦人很想幫她,卻又害怕兒子,她跟她一樣全身青紫,滿佈傷口,同樣是他暴力之下的犧牲品。 回憶著那些黑暗不堪的記憶,唐左琳試著動了動身子,儘管有些疼,但未受到真正損及內臟的傷害。還好她練過武,比一般人堪用一些。她爬起來,就在這時她聽見一陣聲響,有人拉開了遮簾。 「你醒了?」唐左琳有些意外地瞅向眼前的男人,他俊凜的五官流露著顯而易見的慌張,這是她前所未見,相較於發現這一點的愉悅,她更心疼男人臉上遮掩不住的落魄。 「這三天……給你們添麻煩了……」霍克勤眉一緊,她這話是真心的,不是以退為進的反諷。 他右手心再度發疼,接連著心臟也跟著抽緊。睡過一覺,唐左琳的情況比昨天剛發現的時候好了許多,可身上多處紗布的模樣仍是刺疼著他的眼,教他不忍再看下去。 「我幫你叫醫生過來。」他按下鈴,給她倒了一杯水,唐左琳接過,一邊喝,一邊抬眼細細瞅著他的模樣。她昏睡的這段期間他把自己整理過,至少沒像之前那麼……呃……嚇人。 她喝完了水,感覺乾啞的喉嚨舒服了許多。「你們……怎會知道我在那裡?」聽見她這個問題,霍克勤皺了皺眉,不知道該不該教訓她太無戒心,但……算了。 「我們一直沒接到綁匪的電話,只能從別的方向去想。我問了幾個人,覺得那叫米克的最可疑……」當然,他問的不只是「幾個」,那天他前往米克的公寓,卻沒離開,而是把車停在附近守株待兔。 傍晚,米克回來了,他再度造訪,應門的依然是那個婦人,她一臉唯唯諾諾,欲言又止,說:「他、他還沒回來……」霍克勤直覺不對勁,召來霍于飛,決定硬闖入門,如果沒找到人再做打算,卻沒想到居然會看到那種不堪入目的畫面…… 這時,醫生來了。顧慮到各種因素,主治的是女醫師。霍克勤退出病房。 右手上的槍疤是他一度失敗的證明,當時他刻意激怒歹徒,誘使對方朝自己開槍,乘機取得空隙,不料對方竟把目標放在他身後的小女孩身上,他用錯了戰術,對自己的身手過於自信,最後失去了一部分的右手,而這一次……他差點就要錯失了更重要的東西。 還好……她回來了。 霍克勤背靠著牆,他明白從這一刻開始,有些東西已經超脫了自己的控制,可他不管了,也無法可管。他只知道,他再不會放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因為,她已經是他的命…… 第4章(1) 住院的生活總是平靜而煩惱的。 儘管在美國隱瞞身份,但唐家的吃穿用度都不會太差,她被安排在私人診所的VIP病房裡,房間的佈置奢華得有如旅館,可她只能被迫躺在床上,哪兒都不能去。 只因她一動身,就會有人凜著眉宇,一臉憂悒地走過來,用沉厚的嗓音不容置疑地說:「大小姐,你需要休息。」 拜託!再休下去,她就要萬事休矣了! 「我真的沒事……呃,除了比較怕黑跟陌生男人以外,一切都好,既然都是躺著,我還不如回家……」 她越講越小聲,因為他墨沉的目光裡儘是滿滿的不贊同。 「醫生說你需要再觀察。」所謂的醫生,指的是心理醫生,而不是外科醫生。 唐左琳懊惱地搔了搔頭,曉得自己前天半夜的「騷動」是真的嚇到他們了。唉,她也不是故意的啊,本以為綁架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小時候都有經驗了,長大再來應該不至於有什麼事,霍克勤不過是去買她想吃的麥當勞,留她一人獨睡一會兒,沒想到…… 唉,想起那時的「出醜」,唐左琳很懊惱。 她開始怕黑。 一開始感覺不深,但漸漸地,在一片漆黑的病房裡,她感覺自己被困住,麻繩磨擦著皮膚的觸感變得清晰,那人施加暴力的記憶油然而生,她害怕,空曠的病房彷彿變回了那個關住她的牢籠,米克瘋狂的聲音不斷迴盪在耳邊。「……道歉……跟我道歉!」 「不!」她呼吸困難,渾身彷彿遭人勒緊,雞皮疙瘩爬滿了她的身體,她掙扎著想脫離這裡,脫離這片拘束人心的黑暗,卻使不出丁點力氣…… 她不想這樣!但恐懼的記憶抓攫住她,這一次,她要逃,靠自己的力量,逃得遠遠的……她自病床上翻落,用攀爬的方式靠近門邊,渴望接觸到一點光亮—— 就在這時候,門打開,霍克勤回來,看見的便是她以極盡狼狽的姿態匍匐在地,清秀的臉不知何時爬滿了淚。 從那天起,不管發生什麼,他寸步不離,守住這間病房,也守住她的光亮。 當然,他也沒再提起辭職的事。 「不曉得這樣算不算是一種因禍得福……」唐左琳躺在床上,吁了口氣。 霍克勤瞅著她無精打采的樣子,儘管臉上看不出動靜,但眼眸深處卻是深沉的哀傷。他永遠無法正確形容前天當他打開房門,在門外微弱的光線下,唐左琳以那樣灰敗的表情瞅向他。而她的眼神有如他是創造這個世界的神明,天地的主宰,如此地脆弱、無助、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