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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夏灩 「不要過來!」唐左琳黑眸睜大,狠命將他推開,整個人蜷在地上縮成一團,極力發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直道歉,像一隻上了發條的玩偶。 那雙精緻漂亮的黑眸裡不復往日的光采,顯得那麼恐懼,像是被調壞了的水彩盤。 醫生趕來弄清情況,似乎早在預料之中。「她的外傷並不嚴重,也沒有遭人侵犯的痕跡,但……真正可怕的,只怕是她內心裡的傷。」說著,醫生歎了口氣。 「她現在的情況是所謂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黑暗以及男人的碰觸會使她回憶起綁架時遭受凌虐的過程。她剛醒,症狀比較明顯,也許之後會慢慢好轉,不過也有一種可能……」 就是一輩子都不會好。 霍克勤回憶著那天與醫生的對話,只覺心彷彿被緊捏著,很疼、很疼。 之後唐左琳住院兩天,沒人敢關燈,她也不再有任何失控的舉措出現,而且只要不是在黑暗中,她並不懼怕男人,儘管……也不是完全坦然接受。 「我、我要上廁所。」得到他同意的眼神,她才從床上下來,霍克勤下意識上前攙扶,卻見唐左琳渾身一顫,整個人稍稍往後退了一步,隨即乾笑。「唉呀,我又不是斷手殘腳,不用扶啦。」 霍克勤眼色一暗。 是她的錯覺嗎?感覺最近霍克勤對她的態度跟之前相比,可謂有著天壤之別。以前是保持距離,能不被纏就不被纏,現在卻是小心翼翼地好似怕她放在手裡碎了、含在嘴裡化了。當然,她不是笨蛋,明白他忽然開始對她好,肯定是因為歉疚。 「克勤,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們,這不是你們的責任。」唐左琳歎一口氣。「我的意思是……我被綁架這件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而且你們後來不也找到我了?這樣就夠了。」她一笑。 霍克勤聽著,沉默了好一會兒。「不是那個緣故。」 「嗯?」她應聲,卻在感受男人的大掌撫上她臉畔時渾身一僵,就連瞳孔都因驚懼而縮小。 這明顯害怕的反應看得霍克勤再度胸悶發疼。也許,他該去心臟科掛個號…… 「我不會傷害你。」 唐左琳怔了。 她望著眼前的男人,聽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炙熱口吻給予保證,而他撫觸自己的動作很小心溫柔,手上帶著層層厚繭,卻一點都不會使她不適。瞬間,她胸口湧現熱潮,一股淚意在不知不覺間匯聚,只因她相信這個男人所說的:他不會傷害她,絕對不會。 霍克勤早已發誓,從那天她醒來而他守在病房門口時,他便決定,只要是她想要的,即便是他的命,他都能雙手奉上,只要那是她想要。 「嗯,我知道了。」 VIP病房裡當然配有最高規格的廁所和衛浴間,唐左琳自己摸進去,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彷彿還能感應到門外男人逸出的歎息。 「可惡……」她抓了抓頭,表情頹喪。換做過去,她對霍克勤主動的貼近絕對是欣喜得無以復加,如今卻覺得害怕,一方面是生理的,一方面是心理的。她不喜歡這樣,卻無法阻止自己產生的反應。討厭、討厭、討厭…… 霍克勤大概也是清楚這一點,才始終不肯輕易點頭放她出院。 現在,他對自己又是什麼看法? 唐左琳掬水洗臉,看向鏡子裡有些殘敗的自己。外傷癒合還需要點時間,內心的傷,她有自信總有一天可以撫平,問題是他實在太捉摸不定,她分辨不清他對她的好究竟算不算是一種贖罪,只是那種長久以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屏障好似不見了,他開始放任她的親近,同時也願意主動碰觸自己,偏偏……什麼都不說…… 「討厭的男人……討厭!討厭!」她罵了一會兒,罵得臉紅。分明喜歡得要死,口是心非…… 她平復自己躁動的心緒,走出廁所,看見霍克勤正站在房間的大窗外,他健壯有型的身軀包覆在合身剪裁的西裝底下,那寬闊厚實的背影始終給她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因為他就是靠這一副強悍的軀體保護她。 時近黃昏,橘黃色的光反射在他那墨黑色的西裝布料下,使他週身彷彿染上了一層淡金色的薄霧。唐左琳看得怔了,直到他轉過身來,那一雙沉靜如潭的眼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她。 他從來不曾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 這種柔和繾綣的、近乎要讓人落淚的目光。 唐左琳心跳不自覺快了,呼吸也變得沉重,她忽然覺得……她不在乎了,只要這個男人願意留在這裡,看著她,不管是為了什麼緣故都不要緊,因為……太喜歡了啊…… 她知道,如果真的為了他好,她該放手讓他自由選擇來去,可她畢竟還是唐家人,骨子裡仍然帶著算計與自私,她捨不得他走,喜歡得沒辦法去不看見他,如果事情是因她遭受綁架而改變,那她心甘情願,再承接一次、兩次……甚至無數次。 而他瞅著她,也不知道看出她心底那些談不上美好的想法沒有,只是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問她:「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啊?」好半天,她呆呆愣愣的,只發得出這個字。 霍克勤當她是同意了。醫院位於海岸附近,這一帶很適合散步,只是前兩天誰都沒有那份悠哉的心情。 兩人漫步在石板街上,越來越靠近海灘,細細的沙看著就覺得柔軟,唐左琳脫了鞋踩上去,發覺身後男人有些異樣的目光,吐了吐舌。「不行嗎?」 「沒。」難得地,霍克勤居然笑了。 一股燥熱在瞬間攀爬上唐左琳的頰,幸好黃昏的餘暉遮掩住她全身的粉色,她為自己孩子氣的動作有點不好意思,但想想又不是頭一遭,她在這男人面前出的糗反正夠多了,索性丟個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便心無旁騖地踩著細白的沙,故意留下腳印子。而他跟隨在她的身後,踩著她落下的痕跡前進。 她細白的足在暮光照耀下顯得柔滑,唐左琳腳小,幾乎只佔了他的三分之二不到,這樣一個纖細柔軟的女子,霍克勤始終不懂怎會有人捨得傷害,也不懂她的血親究竟為何一而再地罔顧她的安危……至少,他辦不到。 一陣風吹來,她單薄的身子打了個顫,霍克勤下意識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唐左琳詫異抬眼,那黑亮的眼珠子眨了眨,隨即一笑。「好老套。」 霍克勤像是被她感染了,本來堅毅的表情也逐漸顯現出柔軟。「老套有老套的好,不然怎會變成老套?」 唐左琳瞠眼,倘若剛才是因他突來的舉動不解,現在就是徹底的愕然。「我不知道原來你也挺……幽默的。」 霍克勤眸光一黯,原本不想多說,不料一句話竟不自覺出口。「不是只有于飛懂得講笑話。」 於是她徹底講不出話了。 他這口氣、這表情,總不是……嫉妒吧? 胸口一陣怦動,她很想問他這句話的意思,但礙於她過去自作多情的經驗實在太多,這麼美好的氣氛,她捨不得妄自揣測然後打壞,吞吐了幾回,終究只好訥訥不語。 霍克勤看著,好氣又好笑。「大小姐不說話了?」 這一次的「大小姐」不同以往,過去是生疏而拘禮的,現在卻是……透著某種調笑意味的。唐左琳燙了耳根,心頭仍是一片紛亂,只好隨口說了一句。「你,你不冷嗎?」 換做平常的他,鐵定會回答一句「不會」,但現在,此情此景,過往那些極力壓抑的東西,似乎在這海風吹拂下逐漸淡化了。他說:「小姐肩膀上的外套不就是我的?」 意思是冷的話就不會給她了?唐左琳瞪他一眼。「你可以拿回去。」 「你替我保管吧。」 「用肩膀可以嗎?」 霍克勤笑了。「可以。」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自然閒聊,只是過往三年多來幾乎不曾有過的情況。唐左琳放鬆心神,有生以來從沒一刻如現在這般感到踏實。 兩個人走了一會兒,她忽然說:「太好了。」 「嗯?」 霍克勤挑眉,見她微微一笑。「沒死,真是太好了。」 這清清淡淡的一句話換成別人,說出來是沒什麼份量的,但唐左琳不同。 她十歲經歷綁架,之後更是被人當成槍靶,各種意外層出不窮,只因她有一個手段太狠、也太教人眼紅的外祖父,而她自己又背負接班重任。 唐左琳停下腳步,澄淨的眼看著海上不知多遠的燈塔,說:「以前我一直覺得死了也好,反正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後來,我慢慢不那麼想了。」 說著,她彎下了身,皎白的手握住了一團沙,只見那細白柔滑的沙子逐漸從她手心裡滑落,越來越抓不住。「你看,人生就像這些沙,可以掌握的實在太少,只有這條命……是我自己的,如果連我都放棄了它,那還有誰願意替我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