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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黑潔明    


  在那個小小的世界,一切都是顛倒相反的。

  他屏住了氣,心跳飛快。

  是相反的,就像她一樣。

  他一直以為她沒有做,他一直以她沒有做為前提在查案,他被影響了,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

  她說她做了。

  她確實做了,什麼都是她做的。

  如果真是她做的……如果真是她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忽然間,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再清楚明白不過。

  他猛然坐起身來,前方棺蓋依然半開,他能在熹微的晨光中,隱約看見棺裡那具屍體。他瞇起眼,將棺蓋推得更開,然後俯身湊近那躺在棺木中的夫人,深深吸了口氣。

  為了確定,他還摸了下她的臉。

  她的膚滑如脂,有點硬,他將指湊到鼻端嗅了一下,再把那摸過屍身的手指,含進了嘴,細細的嘗了嘗它的味——

  第12章(1)

  下雪了。

  今年的雪,下得好早。

  白露伸出了手,接住了那瑩白的雪花。

  那一抹白,入了手有些冰涼,但不一會兒便化了。

  她仰天看著那片片飄落的飛雪,將披風上的兜帽戴了起來,三嬸讓船穩穩的靠岸,她提著竹籃與包袱上了岸,往那棟佇立在林間的屋子走去。

  天一冷,她呼出的氣,都化成了氤氳的白霧。

  即便在夜裡,屋前廊上,仍亮著一盞燈籠。

  她走到屋前,上了階,輕敲了敲門。

  「進來。」

  聽見少爺的回應,她推門走進去,掀開兜帽,放下了東西,再解開披風,掛到了牆上。

  桌上油燈在她開門時,輕輕晃了一下,復又歸於平靜。

  少爺蹲在小廳地上,正拿鐵鉗子,翻著小爐,燒著開水。

  那姑娘醒著,沒如之前那般,在後頭的房昏睡,她沉默的跪坐在桌邊,姿勢雖端正,一張俏臉,卻冷若冰霜。

  幾日前,少爺終於問出了她的名,她說她叫阿澪,但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她沒多瞅那阿澪一眼,只將籃子裡的吃食拿出來。

  幾碗米飯,一些小菜,鹵過的冷牛肉。

  因為天冷,她熬了一鍋雞湯,她將包袱解開,露出其中的陶鍋時,她注意到那阿澪的黑眸,亮了一亮。

  她將陶鍋端到了後頭廚房的爐子上,和少爺借了小爐的火,點著了大爐。

  「下雪了嗎?」她忙著生火時,少爺走過來問。

  「嗯。」白露應著,邊將旁邊那一捆捆稻稈,小心的放到了火爐裡,道:「剛落下而已,還不大。幸好咱們已將藥田都收割了,就剩一些後續的炮製。」

  「那不錯。」他隨手抓著廚房櫃子裡切好的藥材,零落的丟進燒開的壺水裡。

  「是啊。」她看著那火焰吞吃著稻稈由小而大,再將較粗的乾柴枝加了上去,一邊在旁堆放著更粗的乾柴。「我已將這一季的帳算好,都擱在老爺的書房裡,若有不清楚的地方,之後可以詢問喜兒,她雖然嘴快,可還算聰明,只要岑叔多費點心照應,應該就能接手賬房的工作。」

  「你覺得好就成。」他不在意的說著,提著那壺燒滾的開水,放回廳裡的小爐上,回到了桌邊盤腿坐下,拿起筷子就吃起飯來。

  火變旺了,穩定的燒著,她再燒了一壺水,等水開了才站起身,提著那壺水來到了桌旁,替他泡茶。

  少爺喝茶,不像那些文人雅士一般,總愛將茶磨成粉,東加西加一些有的沒的,他向來只愛用清水泡新摘的嫩葉,這一套簡便的泡茶法,據說是他祖師爺傳下來的方式。

  焙過的茶葉,其實較香,磨成粉後,熱水一沖,便能滿室生香。

  她總覺那祖師爺只是因為貪方便才會這樣做,少爺也同樣一般。

  可是,以嫩葉泡出來清清如水的熱茶,喝來也別有一番清甜的風味,也較有渣的茶潤喉,久而久之,她也喜歡這樣泡茶。

  阿澪姑娘還是一聲不吭,但她泡茶時,她瞄見她一直看著廚房。

  火一旺,雞湯的香味更濃了,引人口齒生津。

  阿澪餓了,她能聽見她的飢腸轆轆。

  少爺自顧自的吃著自己的飯,似沒注意到那空腹的鳴響,也沒看見那姑娘惱恨的朝他瞪來的眼。

  因為同情,她泡好茶後,走到了爐邊,替她盛了碗熱湯,連同湯匙,一起擱到了她的身前,這才伸手,抽出了那定住她上半身動作的銀針。

  「喝吧,喝點湯,暖暖胃。」

  阿澪瞪著她,掙扎了一會兒,白露猜她正想著是否要拿湯碗砸向她或少爺。

  但她身上還有另一根銀針,限制著她下半身的行動,她若真鬧起來,只會被少爺再戳上幾針,然後再一次的失去自由而已。

  白露看得出來,她衡量過了得失,最終還是收回了視線,小心的端起了碗,喝起了那冒著騰騰白煙,香味四溢的雞湯。

  鬆了口氣,白露輕拉裙擺,秀氣的坐回桌旁,為自己倒了杯茶,輕啜一口。

  豈料,就在這時,通往後頭天井的門,突然被人拉了開。

  「什麼東西啊?這麼香?」

  說著,男人搔抓著後腦,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晃到了廚房爐旁,逕自掀開了鍋蓋。

  她不敢相信的直瞪著那男人,一時間差點被嘴裡那口茶給嗆著,

  「雞湯?太好了,我真是餓死了。」

  手裡拿著茶碗,白露輕掩著嘴,嗆咳著,好不容易回過氣來,就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傢伙自己舀了碗雞湯,然後一屁股坐到了她身旁,自個兒從竹籃裡抓了一雙筷子,就唏哩呼嚕的吃將起來。

  她以為他走了,早走到了千山萬水之外。

  可如今,他卻坐在這兒,就坐在她身邊,活生生、熱燙燙的,毫不客氣的攻擊著她為少爺和阿澪帶來的菜餚。

  明明是張四角桌,屋子裡也只四個人,他儒生就要坐到她身旁擠著她。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聽見自己虛弱的問題。

  「我住這啊。」他轉過頭,朝她露齒一笑。

  她傻眼,轉頭看向已吃飽喝足,正在喝茶的宋應天。

  「他住這?」

  「嗯。」宋應天唇微揚,捧著茶水,道:「今天一早,蘇爺自個兒走了進來,說他需要睡覺的地方,我瞧他累得眼都快睜不開了,這兒也還有鋪蓋,便讓他住下了。」

  白露無法置信的看著自家少爺,她唇微張,想問他究竟在想什麼?他明知道他是個官啊,怎麼還會讓他待在這?

  「需要這麼驚訝嗎?你明知這傢伙是個瘋子。他能無緣無故捉我回來,當然也能多收一位官爺。」

  那一直悶不吭聲的姑娘,終於開了口,一張嘴,吐出的卻是譏諷。

  這幾句,教她回過了神,禁不住看向那姑娘,為自家少爺說了句公道話:「少爺不瘋,只是比較特別。」

  「說得好。」宋應天笑了笑,瞧著那姑娘,道:「聽見了?」

  阿澪惱火的瞪他一眼,哼聲:「這女人定是被你下了藥、迷了魂,才會這般為你說嘴。」

  她還沒吭聲辯駁,就聽見身旁的男人開了口。

  「白露沒有。」他瞧著那姑娘,斬釘截鐵的說:「她只是為了報恩。」

  「報恩?呵,你真相信這一套?」阿澪端著湯碗,冷冷一笑,瞅著她,道:「我瞧著,她若沒被下藥迷魂,八成是貪圖著別的什麼。人啊,最愛騙自己了,先騙了自己,那就騙得了別人,可待得權啊、錢啊,到了眼前來,那就是連偷搶拐騙、殺人放火啊,什麼都做得出來了。是不是啊?白露姑娘?」

  聽到那嘲弄的話語,白露充耳不聞,可下一句身旁男人回的話,卻教她無法不讓它入耳。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她的。」

  他怎能說得如此確定?他怎還能這般相信她?他怎麼還能若無其事的回到這兒來?

  心頭顫顫,微震,被他緊揪。

  忽然間,再無法繼續坐在他身邊,白露小心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

  「缸裡的水沒了,我去打些水。」

  她淡淡說著,便抓了擱在牆角的水桶,拉開門走到外頭去。

  蘇小魅端著湯碗,暗咒一聲,只得一口將剩下的熱湯給喝完,丟下了碗,就起身快步跟了出去。

  屋子裡,瞬間一片沉寂。

  看戲的男人,輕啜了一口茶。

  刁嘴的女人,冷冷的哼了一聲。

  她正欲重新起筷,再夾片肉來吃,就聽對面那悠哉的傢伙,似笑非笑的吐出了一句嘲弄。

  「說真的,你是羨慕,還是嫉妒啊?」

  女人怒瞪著他,倒插口氣,想也沒想,就將手裡的湯碗朝那可惡的男人砸去。

  吹了幾夜的風,不知何時已停。

  漫天雪花,幽幽、蕩蕩,無聲飄降,悄悄落在葉上、枝上、草上、泥上。

  似才眨眼,已將遍地蓋上一片銀白。

  她踩著那淺淺的雪,只憑藉著屋前那盞燈籠微弱的光,一古腦兒的往前走,直走到了湖畔水邊才停了下來。

  她忘了帶披風,片片白雪,落在她的發與肩,教她冷得牙打顫。

  這很蠢。

  輕飄飄的雪花,落地無聲,落到那漆黑的湖面,也同樣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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