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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琳達·霍華    


  即使她改了名字,也不會有什麼好處,考古界很小,人人都認識她。這實在太官僚了!基金流向一些會上報的大團體,而沒有人願意冒因接納她而敗壞名聲的風險。她參加了無數次小規模的挖掘行動,但所有重大的發現都將她拒於門外。

  即使真有什麼好處,她也不願改名字。她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是個出色的考古學家。她非常愛他,即使他已經死了十四年—那年她剛好十四歲—她仍然想念他。令她生氣的是,因為他無法證實的瘋狂的理論和計劃,而使他對考古界的許多貢獻,完全被忽略了。他在亞馬遜從林中意外喪命。他原希望能找到證明他瘋狂理論的確切證據,而人們一向叫他吹牛大王、傻子,但他死後,比較富同情心的人認定他只是「被誤導」了。

  婕安上大學和工作時,薛賽洛的名聲一直跟著她,所以她常覺得她必須工作提比別人更努力、更細緻、更刻苦,絕對不可以表現出父親曾透露的任何狂想。她把自己完全獻給了考古,甚至從未休過假,利用每個可能的機會追尋她的目標。  一切努力卻落了空。  薛「瘋子」的女兒在任何主要的挖掘行動中,都不受歡迎。

  她雙手在牆上用力一捶。他不是瘋子,她激動地想。他有點含糊、有點走調,但在家時是個很棒的父親,而且是個非常好的考古學家。

  想到他,讓婕安記起了他那幾箱她沒看過的論文。他死後,論文全打包起來,房子也被賣掉了。她同父異母的哥哥瑞克,把那些箱子搬到他骯髒的公寓裡,堆在角落。他對它們毫無興趣,而且據她所知,還沒人碰過。當婕安完成大學學業,搬進自己的地方時,她提議要帶走它們,免得擋了他的路,但瑞克拒絕了—至於原因,據她想,與其說是他自己想要父親的東西,還不如說是他喜歡擁有她想要的東西。

  在這一點上,瑞克跟往常一樣又錯了,雖然她不會破壞父親的論文遺稿,但也不想得到它們。她父親被當成瘋子,成為這一行裡的笑話,她不想讀到任何會使她相信這點的東西。最好就保留她對他原有的記憶吧!

  但現在她感到一陣好奇,一股想與他接近的需要。他不是瘋子!他的一些理論是不合慣例的,但五百年前,「地球是圓的」這個理論也被認為是瘋狂的主意。她父親花了無數個小時,仔細地看地圖、圖表、日記,循線查尋,以建立理論,而且他在這個領域裡是出類拔萃的人物,能夠從遺留至今的幾片碎片說出許多過去的事。

  她希望她現在就能擁有那些箱子,除了精神支持,父親從未給過她任何東西,而現在她正需要它們。他走了,但那些舊記錄比她所有的好些紀念物—大部分是照片—更像是他的一部分。  她猶豫了一分鐘。這是她職業生涯中最黑暗的時刻,自從父親死後,她最生氣、最難過的一次。她天性獨立,但即使最獨立的人,有時也需要安慰,而她正處於這種時刻。她要感覺接近父親,需要重溫她對他的記憶。

  她下定決心,利落地走進屋裡,在通訊薄裡找瑞克的電話號碼。她想,她不知道他的號碼,正可作為他們關係的註腳。基本上,就感情方面而言,他們之間毫無關係。他向她借過幾次錢,但平均說來,她一年看見他一次,這對他們兩個來說都已經足夠了。

  她讓電話整整響了一分鐘才掛上。她知道可能要花上好幾天才能聯絡到他,所以她控制住自己的不耐,換上運動服。運動一向能減輕壓力,而且,她喜歡保持好身材,一星期上三次健身房,再加上慢跑,讓她覺得身體健康。

  不過,回到家幾小時後,她仍舊拿起話筒撥了電話。令她驚訝的是,鈴響一聲後,便有人接了電話。一聲稍微有些含糊的回應傳進她耳裡。

  「瑞克,我是婕安。今晚你會在家嗎?」

  「做什麼?」話裡透露出警戒和狐疑。

  「我想看看爸爸那幾箱舊論文。」

  「為什麼?」

  「只是想看看,我們一直沒看過,你知道的。不知道裡面有些什麼?」

  「這有什麼關係?」

  「我不認為有關係。我只是好奇。」她本能地不讓瑞克知道她有多想要那些論文。

  「我沒有時間坐在這裡看你慢慢回憶。」瑞克說道,完全迴避了讓她將箱子帶回家的可能性。瑞克自認為佔了她的上風時,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好吧!」她說道。「算了。我只是想想而已。拜!」

  「等一下!」他匆忙地說道。她幾乎感覺得到他正在思索,腦海裡正打著主意。「呃—我想,你可以過來。還有,呃,你想你能不能挪點錢出來?我手頭有點緊。」

  「哦,我不曉得,」她說道,不希望讓他覺得太容易,可能會改變心意。「多少?」

  「不多。也許一百塊左右。」

  「一百!」

  「好吧,好吧,就五十。」

  「我不曉得。」她再說一次。「我要看看我有多少。」

  「你要現在過來嗎?」他問到。

  「當然,如果你會在。」

  「我會在。」他掛上電話的聲音震到她的耳膜。婕安聳聳肩,掛上電話。每回和瑞克聯絡就像這樣,有時她真懷疑,他究竟能不能看出,他對她的刁難實際上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她檢查一下皮夾,好確定她有五十元現金,雖然有,但這就是全部了,除非她到自動提款機去領,而那是一件他不喜歡在晚上做的事。她車油足夠,所以她今晚用不著現金。在她需要支持的時候,花五十塊錢就能立刻讀到父親的論文,還是值得的。她一向能夠自立,但即使最有生機的植物有時也會凋萎,今晚無疑地她的葉片都下垂了。

  她沒有換下運動服,事隔多年,再去整理那些箱子,一定弄得髒兮兮的。她花了四十多分鐘才到達瑞克的公寓。那是一排三棟、兩層樓的建築物,泥灰牆被漆成淡紅色。許多年前,當它還新的時候,看起來也許非常顯眼,但現在卻沾上污點,褪成令人倒胃口的紅色。瑞克就住在左邊的第一棟。

  她敲敲瑞克的房門,門外可以聽見電視機的聲音,但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聲音了。她再敲一次。

  「來了,來了。」屋裡傳來一聲模糊、不悅的回答。一分鐘後,瑞克將門打開了。

  瑞克稚氣、悅目的五官總是令她驚訝,他的臉完全不受煙、酒和他的生活方式影響。他的外表現在有點不如以前,不過仍是一個有吸引力的男人。

  「嗨!」他說道。「錢帶了嗎?」

  「我只有五十塊,不過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免強捱過今晚。」她一邊說道,一邊卻想著:哈羅!我很好,你好嗎?她可以聞到他呼吸裡的酒味。清醒時的瑞克本來就不拘小節,一喝酒,更是毫無禮貌可言;很不幸的是,大部分的時候他都在喝酒。

  「當然,我需要。」他打斷她的話。「如果不需要,我不會一開始就要一百塊。」

  她聳聳肩,拿出皮夾打開,好讓他看見她把每張鈔票都給他了。五十七塊。她不會再看見這些錢,不過他也不這麼期望。她把錢給他,一邊說:「箱子在哪裡?」

  「後面,另一間臥房裡。」

  房間一片雜亂,看不出來曾經擺過床。瑞克把它用來當做貯藏室,而且他顯然還把任何擋住他的路的東西也扔進去,包括髒衣服在內。箱子堆在角落裡,她奮力地開出一條路,並開始清出一塊空地,好把箱子打開。

  「你在找什麼?」瑞克問道。她聽出他聲音中的懷疑,知道他並不很相信她先前所說的話。  「沒什麼,我只是想看一看。你何不拿兩張椅子進來和我一起看?」

  「不,謝了。」他說道,給了她一個「開什麼玩笑」的眼神。「我寧願喝杯涼的,看看電視。」  「好吧!」她說,伸手去碰五個箱子中的第一個。箱子上有水漬,還有一層灰,教授心愛的東西大部分都已經滿是灰塵。她坐在地板上,開始撕開封住箱子的棕色膠帶。

  大部分都是研究用的書,她依照主題整理好。她注意到其中有些是罕見的版本,因此特別小心處理。

  還有一些有關不同挖掘地點的筆記、他覺得有趣而保留下來的文章、不同年代的地圖和圖表,還有一些他記下自己構想的活頁筆記。她帶著微笑打開,從密密麻麻的字跡裡,她再度找到了父親的精神。他對工作有無比的熱忱,重新架構起失落的文明讓他感到無限的快樂;他從不試著控制自己的想像,而是任其飛翔,相信它會將他帶往事實。

  對工作的狂熱讓他試著想追查幾個傳說,每一個都在他的筆記裡記錄成一個章節。婕安記得在她還小時的許多個夜晚,她坐在他的腳邊或是膝上,著迷地聽他說著那些為了取悅她而編成的不可思議的故事。她不是聽童話長大的—雖然就某一方面來說,也可以算是—但她的童話是有關於古文明、寶藏、神秘地消失—它們曾真實地存在過,或者只是一個男人想像出來的故事?對她父親而言,即使只有一絲真實的可能性,他也是無法抗拒。他追查最細微的線索,即使只為了滿足他自己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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