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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於媜    


  「謝大娘。」四方翟扮出無害的笑容,把向來大剌剌的雲大娘迷得七葷八素。

  才剛拿起筷子,廳外開始湧進一波又一波的賭客,一下子原本安靜的飯廳吵雜得活像是市集,搶食的搶食,狼吞虎嚥的狼吞虎嚥,熱鬧得很。

  四方翟謹慎的觀察了下情勢,擱下飯碗,悄悄朝一旁餓死鬼似的,已經吃得碗底朝天的小辮子道:「替我掩護著,我要到裡頭去探探。」

  「公──公子──」沒經過主人允許,偷偷進人家家裡不好吧?

  嘴邊黏滿飯粒的小辮子嚥下嘴裡的飯菜正想開口,主子眨眼間卻已經失去了蹤影。

  ***

  趁著搶食的一片混亂,四方翟很快閃出飯廳,動作迅速俐落的往院內而去。

  進了院內,完全是普通人家的簡單擺設格局,但地方小雖小,倒也整理得雅致乾淨。

  不過這地方雅致是雅致,就是屋簷、屋樑矮了點,高大的他幾次不小心撞疼了腦袋,因此還打翻了放在屋角的爐灰,沾了滿身的髒。

  在屋內探了半天,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個傳說中的賭仙也不見個影,整個屋內靜悄悄的一片,著實教人納悶──

  背對著門口的高大身影太沉浸於自己的思緒,就連門外一個纖細身影舉著棒子躡手躡腳的朝他逼近,他都沒有察覺。

  身後的突襲者來到他身後,毫不猶豫的高舉棒子,狠狠往他的腦袋敲下去。

  感覺到身後那股直逼而來的不尋常肅殺氣息,四方翟反應敏捷的迅速回頭,及時躲過幾乎可以敲破腦殼子的粗棍。

  「你做什麼?」

  四方翟怒喊出聲,完全忘了自己才是闖進別人家的不速之客。

  「你是誰?闖進來想做什麼?」雲仙仙仰頭瞪著眼前高大的陌生男子,手裡握著棒棍,一副隨時想再送上一棍的態勢。

  雲仙仙保命守則裡的第二條: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亂世裡凡事多提防就對了,寧可多一分小心,不容多一分大意。

  「咳──我是賭坊的客人,我想找茅房,迷了路。」扯謊對四方翟而言輕而易舉。

  方纔差點被暗算的驚駭退去,四方翟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

  一個小不點?

  帶著幾分輕蔑,他目光倨傲地打量眼前這個個頭嬌小,儼然像個使喚丫頭的人兒。

  除了那張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以及勉強過得去的櫻桃小嘴外,其餘一點特殊之處都沒有。

  他的目光從頭到腳鉅細靡遺的打量,目光掃過她身上一襲尋常人家的紫色碎花棉布襦裙裝扮,髮髻上同花色的羅帕,以及半隱在裙下的繡花鞋──

  他駭然盯著那雙腳──她竟然還有雙完全沒有纏足的大腳丫!

  「怎麼樣?看夠了沒?」雲仙仙的臉色比腳上的髒鞋好看不到哪去。

  這丫頭個頭小雖小,脾氣卻大得很,活像顆小而嗆辣的朝天椒。

  但四方翟睥睨瞅著她望,擺明了不把她放在眼裡。

  「你又是誰?」他倨傲反問。

  「你管我是誰!」雲仙仙沒好氣的說。「反正這裡是私人宅邸,你不能進來,請你出去!」

  「聽說賭仙就住在這兒?」四方翟聽若未聞,目光自顧往屋子另一頭探著。

  雲仙仙疑然審視他半晌,突然從他的衣著以及腰間那串價值不菲的配飾認出他來了──他就是那尊她娘恨不得迎回家供奉的財神爺。

  現下正是午膳時間,他不去吃飯跑到這來瞎晃做什麼,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八成有什麼企圖!

  她沒有猜錯,從他的五官輪廓看來,這人果真是個俊美好看的男子,只是怎麼臉上──瞥及他的臉,她幾乎不禁想笑出聲,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你問這做什麼?」即使來者是財神爺,她依然沒給好臉色。

  不是仙仙高傲,而是天生個性就是如此,衝動火爆、沒三分鐘耐性,牛脾氣一發作起來,連她爹娘都拿她沒轍。

  「我──」目光對上那雙傲視的眸,四方翟的眉頭蹙了起來。

  好個賭仙,連用的使喚跑腿丫鬟都這麼目中無人,簡直是沒把人放在眼裡。

  「一個小小丫頭,你管得倒是挺多的。」四方翟不自覺端出主子的派頭。「你這不可一世的派頭,大概是跟你家主子學來的吧?!」來者是客,那女賭鬼難道沒教會這些個奴才?

  倒抽一口氣,雲仙仙不敢置信的怒視眼前這個囂張倨傲的男人。

  敢情這暴發戶把她當成使喚跑腿的丫頭?

  雲仙仙惱紅了臉蛋,氣呼呼瞪著他,瞧這人穿得人模人樣,怎麼說起話來卻像個混蛋?!

  「我管得多又如何?這是雲家賭坊,不是閣下金碧輝煌的宅邸,除了不識字、不懂規矩的畜生,否則是人就該懂得入境隨俗的道理。」一雙澄澈雪亮的眸意有所指的往他身上打量。

  俊臉登時僵住了,掛著諷笑的雙眸倏然竄升怒火,這不知死活的丫頭竟然敢明著褒、暗裡諷他是畜生?

  放眼整個京城里外,有誰敢給他這種氣受?

  四方家財大勢大,經營米鹽、布匹跟錢莊鋪子,家業遍及京城、各省城,連皇帝老子都要對他四方家客氣幾分,這小小丫頭哪來的熊心豹子膽敢冒犯他?!

  「你好大膽子,叫你家主子出來!」

  四方翟惱了,顧不得自己偷偷摸摸的身份,扯大嗓門吼著。

  「你算哪根蔥?一個腦袋裡擠不出幾兩腦漿的暴發戶,憑你也想見賭仙?」雲仙仙冷哼著。

  「暴發戶?」轟的一聲,四方翟著火似的雙目赤紅,雙拳緊握著像是想把她捏成兩段似的。

  打從出娘胎以來,向來高高在上的四方翟還沒受過這等天大污辱,簡直教他氣瘋了。

  「你──你──你──」長指爆怒得幾乎抵上仙仙倔翹的鼻尖,但後者卻毫不畏懼的昂高臉蛋,大有誓死對抗到底的態勢。

  四方翟噴著濤天怒焰的雙眸瞪視著她,像是想將她燒得體無完膚似的。

  但偏偏──那雙該死的清澈雪亮的眼眸卻不曾出現一丁點的畏懼與退縮,像是站在她眼前的,只是只怒聲咆哮、虛張聲勢的狗──

  汪汪汪──驀的,狗叫聲自遠而近一路而來。

  四方翟用力甩了甩頭,直覺自己定是被這臭丫頭給氣瘋了,竟會產生幻覺,以為自己聽到了狗吠聲。

  「別跑──阿福,把肉還來!」

  一個帶著怒氣的嬌軟女聲,伴隨著桌椅、瓦盆翻倒聲一路而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隻土黃色的狗嘴裡銜了一大塊肉狂奔而過,眼前與他僵持的人兒,突然神情一變,一言不發的遽然扭頭,拿著手裡的棍子追了去。

  「畜生,你給我站住!中午的帳還沒跟你算,你還膽敢再犯,今天不宰了你,我雲仙仙就跟你姓!」

  這是什麼情況?

  四方翟愕然望著方才一副與他勢不兩立模樣的小人兒衝了出去,以萬夫莫敵的氣勢追起狗,活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怕是連上陣殺敵,準備把命豁出去的兵士都遜色一大截。

  四方翟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瘋狂追逐的一人一狗,好半天才終於回神。

  她剛剛提到她叫什麼「鮮」來著?

  怎麼這個字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四方翟在腦子裡搜索著似曾相似的記憶,但眼前局面混亂,讓他實在無法好好思考。

  思緒回到眼前殺氣騰騰的小人兒身上,這丫頭腦筋大概不太正常,一下對他怒目相視,一下又對著狗威脅咆哮,看來,眼前看來他最好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趁著一人一狗追得難分難捨之際,四方翟不動聲色的趕緊悄悄閃人。

  回到飯廳裡,小辮子還坐在桌邊狼吞虎嚥,一旁的雲大娘像伺候活菩薩似的,正端著飯鍋在一旁慇勤問著。

  「小哥,夠不夠?要不要再添飯?對了,財神──不,你們家公子呢?」

  「我家公子他──他──方便去了。」小辮子支支吾吾的說。

  「方便?怎麼方便這麼久?」雲大娘疑惑一抬頭,瞧見站在門邊的貴客,臉上立刻綻放出花般燦爛的笑容。「財公子,您回來啦!」丟下飯鍋,雲大娘趕緊上前把財神爺迎回桌邊落座。

  「公子,您的臉怎麼了?」小辮子囫圇吞下嘴裡的飯,駭然瞪著他。

  「我的臉?」四方翟手往俊顏上一摸,仔細一看──喝,他臉上竟全是煤灰!

  趕緊掏出懷裡的巾帕擦去一臉的煤灰,又惱又氣,他這般狼狽模樣,八成全讓那悍丫頭給看得一清二楚,莫怪乎她的態度有如看待販夫走卒般不屑一顧。

  「財公子,飯菜夠不夠?您要不要再吃點?」雲大娘慇勤問道。

  「不必了。」四方翟不耐的揮揮手。

  「財公子──」

  「大娘,我家公子姓四方,不姓財。」一旁的小辮子實在忍不住了,好心提醒道。

  「四方?」雲大娘愣了下,頓時眼睛像是看到金礦似的散發出光芒。「放眼京城,姓四方的人不多,莫非──唉呀,四方公子,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貴客臨門,沒能好好招待公子!」慇勤斗大的笑容,簡直比看到皇帝駕臨還要諂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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