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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決明 雙足踩在足踏上,她深深吐納,準備要彎腰套鞋,有人敲了她房門。 尉遲義? 沈瓔珞直覺想著,鞋襪未著的裸足已經跨出去,慌忙開門。 原來,她藏在心底深處的聲音,是如此的思念他…… 「尉!」 不是,不是尉遲義,是沈啟業。 「大哥……」她失望改口。 「不錯嘛,住在這麼幽靜漂亮的地方。」沈啟業不請自入,環視小竹屋裡的擺設,以及臨池的寬闊窗景:「比我住的酒窖好太多太多。」 「大哥,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麼開門見山吶?也好,省得我還要想想怎麼將話題迂迴到這上頭來。」啟業臉上不見一絲一毫赧意,直道來意:「瓔珞,你有沒有錢借我?」 「錢?我怎麼可能會有錢!」在嚴家當鋪裡,流當品是不支薪的!嚴家提供吃喝穿住,平時她根本不需要用到錢。 沈啟業比她更吃驚地揚聲:「不會吧?你陪姓尉遲的傢伙睡,結果半點甜頭都沒撈到?你傻了嗎?白白被玩弄?!你至少要伸手向他拿個幾百兩花花吧!」 這般難堪而傷人的話,竟是從她親兄長口中說出,沈瓔珞忍住了一巴掌招呼過去的衝動,卻忍不住身子顫抖。 「這事兒,全鋪裡都在傳,你丟光我們沈家的臉!若爹在世,我想今天活活氣死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沈啟業冷笑,逕自在小竹屋裡走動, 不時翻找是否有值錢的東西可拿。 沈瓔珞多想吼著要他滾出去,多想吼著他不許污蔑她與尉遲義的關係,她卻無法咆哮出聲,她目前面臨的情況,連她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在尉遲義心中的地位。 「呀!有了!」沈啟業驚喜地在銅鏡旁的小匣裡找到鈿飾,雙眼晶亮,如獲至寶:「金剛鑽!這麼多顆金剛鑽嵌成的珠鈿?這很貴重耶!」他手裡拿著閃耀炫彩的五瓣梅花發鈿,它由五顆金剛鑽模擬成花瓣,鑲在銀座台間,中央是銀絲串上純銀圓珠的花蕊,鈿飾不大,但作工精細,一看就是高價貨。 「那個不可以!」那是尉遲義送她的首飾。 「你再撒嬌向他討不就有了?只要在床上多蹭兩下,還怕他不答應?他和秦關是好哥兒們,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沈啟業早就將鈿飾、金髮釵、珠煉全往自己懷裡鑽,只留下幾款素雅到沒有鑲珠嵌玉的短簪及束髮皮繩。 「你!」沈瓔珞阻止不了沈啟業。 「好啦好啦,我有事再找你。」沈啟業確定匣子裡再也找不出有價值的玩意兒,才滿意地走出小竹屋,留下沈瓔珞咬唇無語。 那些鈿飾,提醒著她,她曾經倍受寵愛,失去它們,如同失去了那時它們被安置於她掌心裡沉沉的甜蜜。 或許……它們即便在她身邊,也不代表著「失去」這一項事實,可以被掩蓋掉。 她見著沈啟業臉上有些淤青,想必他在嚴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於是她沒有同他硬爭回首飾,她低首,看著纖細指節上的指環,它僥倖沒被沈啟業取走,一圈銀亮,鑲在雪白膚上。她失神望著指環發愣良久,陷入了昔日思緒,彷彿還看見尉遲義輕執著她的手,將指環套入她的指上,他笑著,她卻驚喜地哭了…… 屋外動靜教她回神,她抬頭望出去,看見尉遲義被夏侯武威和歐陽妅意架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名姑娘,是當日在尉遲義房中過夜的女人。 他們形色匆匆,把尉遲義帶入房中,她因為擔心發生何事,便緩緩走近他的房門外,想瞧仔細些,只見床邊深藍色床幔被放下,女人與尉遲義阻隔在幔後,透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歐陽妅意離開房間,與沈瓔珞擦肩時說道:「義哥他……喝醉了,所以我們扛他回來,裡頭有採菱照顧他就好,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歐陽妅意順應尉遲義的脅迫,隱瞞事實。 他這幾天未歸,都在喝酒? 在她惶恐憂心著自己肚裡是否懷了條小生命時,他在忙著喝酒,喝到必須由夏侯武威架他回來? 沈瓔珞有些氣惱,卻強忍著不哭。一個喝醉酒的男人,有什麼好替他擔心?不需要!一點都不需要……他需要的,也不是她。 沈瓔珞旋身往廚房裡去,她要忙的事太多,無暇去理睬一個醉癱的男人,更何況他身旁還有另一位姑娘看顧他。 她真恨自己的不爭氣,在她發現自己去了廚房,為他熬煮一碗解酒茶之際。 沈瓔珞,你真是個懦婦! 不是說不理睬他了嗎? 為什麼還傻乎乎熬煮這東西,要幫他舒緩花天酒地之後的不舒適? 她歎氣,盛起茶湯,再一次痛斥自己無能地端起它,往尉遲義房裡挪移腳步。 不怨嗎?她當然怨他,她不懂人心的變化為何如此急速,愛情說放就放,說收就收,來與去,都不容她干涉反抗,或許與之前沈家的沒落相仿,在她毫無自覺之際,早已風雲變色,是她惑傻、是她遲鈍,沒能看見它的改變,仍處在自己架構的一方寧靜天際裡,自以為自己是幸福美滿。 家,崩壞得教她措手不及。 感情,潰散得同樣令她驚慌失措。 但她有何資格怨呢?一切都是兩相情願,他沒有逼迫過她,那一夜甚至是她先出手擁抱他,就像一隻撲火飛蛾,落入烈焰焚身的下場,蛾豈能怨恨火的無情灼傷?是蛾貪求一時溫暖,明知是火,依然振翅飛去。灰飛煙滅之前的瞬間,牠是被暖意包圍著的。沈瓔珞收穩心緒,小心翼翼端著湯碗,走了好一段路,終於抵達尉遲義的院落,她多此一舉地敲敲房門,一直沒有人來應門,她又試了幾回,仍舊如此,那位留在房裡要照顧尉遲義的「採菱」人呢? 門未落閂,她遲疑了一會兒,決定將茶湯放進屋裡桌上,然後她就要退出來,不會多做停留。 她想著,步伐跨過,以肩頂開門扉,房裡有股怪味道,很濃很嗆,她險些要作嘔,幸好,她忍下來了。 擱下碗,要退出去的腳步一頓,眸子不自覺瞟往深藍色床幔遮掩的方向。 看一眼就好,一眼。 沈瓔珞輕手撩開床幔,尉遲義平躺在床上,衣衫胡亂被解開又攏好,腰帶系得亂七八糟,薄被蜷在他腰側,他正在熟睡,臉龐上的潮紅,是讓酒給醺紅的嗎? 她坐在床畔,木板承受體重時發出細微的「咿呀」聲,尉遲義眉峰一擰,似乎醒了,眼睛卻沒睜開。 「……我熬了些茶湯,讓你解酒,你要喝嗎?」她不禁伸手,輕輕撫摸他發燙的臉龐,細聲問。 尉遲義安靜著,她幾乎以為他睡著了,他才開啟微微乾涸的雙唇,嗓音既沉又啞,帶著咬牙和不耐:「不管你拿什麼來,我死都不喝……」臭採菱!他尉遲義再灌下她煎的半口藥湯他就是天字第一號大蠢蛋!他真的快被她弄死!這個嘴上掛著醫術醫術醫術的死妮子,實際上最欠缺的就是醫術! 他的傷口化膿腐斕,她是兇手! 他的刀傷無法癒合,她是兇手! 他的高燒遲遲不退,她是兇手! 他的情況變得惡化,她是兇手! 尉遲義昏昏沉沉、時醒時厥中,不忘詛咒採菱,所以當他含糊聽見「熬了茶湯」、「要喝嗎?」當然要馬上拒絕,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還想活著見瓔珞! 「我只是想讓你舒坦一些,你若不喝,我端出去便罷……」 「你也滾出去……」他一個人躺在床上還有痊癒的機會,只要採菱插手,本來有機會結痂的傷,都會迸裂開來,傷得比一開始更嚴重。 沈瓔珞定定站在床邊,聽著他說話,她說服自己,他喝醉了,滿口醉言醉語,,不要當真……心,仍是倏地涼了半截。 應該要馬上退出他的房,不要再多聽,不要再多問,但或許是一股不甘心,教她挺直腰桿,冷靜開口:「你已經……膩了我嗎?若是如此,坦白告訴我,我不會死纏爛打、不會尋死覓活,你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讓我死心,讓我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自己獨立自主,不再依賴你,我可以搬離小竹屋,將它還給你,你也不用再欺瞞我及那位叫採菱的姑娘……」兩行淚水落下,她伸手抹去。 「又來了……煩不煩呀……」尉遲義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再度看見他死去多年的娘親,開始招手,呼喚愛子奔進她的懷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