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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千尋    


  終於皇帝沉默,他開始反省自己。

  從來,他只站在國家朝廷的立場想事情,從來,他只考慮怎麼做對齊焱王朝好,卻沒顧慮過齊穆韌、齊穆笙兄弟倆的心思。他甚至認為沒為他們正名分,是虧欠了兩兄弟,沒想到,他們竟會覺得自己虧欠了已經過世的皇兄?

  如果要說虧欠,真正虧欠的人是他而不是那兩個孩子啊。

  多年來,他壓著、藏著,不讓人知曉自己對皇兄的罪惡感,他一味把憤怒轉嫁到曹氏身上,不承認當年若非自己把持不住,怎會有今日之愧?

  他以為把齊穆韌、齊穆笙該得的交還給他們,他們就會快樂,原來這只會讓他們感到歉疚、更不快樂。

  唉……如果這整件事是一場戰爭,與齊穆韌對壘,他大贏,與齊穆笙對抗,他也沒輸,但面對手無寸鐵、身陷囹圄的阿觀,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

  皇帝蹙起雙眉,抬頭審視阿觀,發現她眉眼間的悲憐,那是因為齊穆韌、齊穆笙兄弟嗎?即便在齊穆韌選擇棄她、成全旁人的此刻?

  「知道嗎?即使你說服了朕,朕依然不能讓葉茹觀繼續活在世間。」

  這話代表……自己說服了皇上?阿觀微笑點頭,很高興自己能幫齊家兄弟做最後一件事。

  「再給朕一次答案,你真的不願意回到齊穆韌身邊?」

  阿觀篤定地搖了下頭。

  她不願意,不願意與人共事一夫、不願意在愛情裡將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原則,也許這些原則將違反自己若干福利,可她,不回頭。

  「君無戲言,皇上已經送給罪婦一紙休書。」

  「既然如此,王順,服侍阿觀上路。」

  他喊她阿觀,像當初疼惜她時那般,她是個美好的女子,不懂得怨恨、嫉妒的女子,送她離開,他與齊穆韌一樣心疼。

  「是。」

  王順上前,手裡捧著托盤,托盤上一杯帶著香氣的清酒,閃著晶瑩剔透。

  阿觀望著那杯酒,她不是熱愛自找死路的女人,但在皇帝身上下的賭注已經開盤——她輸得亂七八糟。

  端起杯子,她別無選擇,她的表現平靜得讓人無法相信,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人。

  她笑著對皇帝說:「皇上,罪婦不是在拖延時辰,只是很想同您說幾句真心話,可以嗎?」

  「你說。」

  「您的孩子們會爭權奪位,不是他們的錯,而是您的錯。」

  「朕的錯?」

  「是啊,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他們生得太傑出優秀,卻又遲遲不告訴他們自己的定位在哪裡,如果皇上早一點為他們定下各自的前程,或許就不會有過多的妄想與算計。」女子不得參政,這是歷代皇室遵奉的規條,若不是死期將盡,這話,是打死阿觀也不敢開口說的。

  皇上點點頭,在經歷過宥家和宥莘的事後,他還不明白就忝為人帝、人父了。

  「當年的事,或許是一場重大錯誤,但那個錯誤的結果是讓皇上有了王爺和三爺這兩個好兒子,因此天地間是是非非很難論斷,人能夠做的,只有把握當下,惜福憐福,過去的事……大家都放下吧。」

  皇帝歎息,點點頭。

  「謝謝你。」

  「不客氣。」

  阿觀拿起杯子,皇帝突地抓住她的手,她面帶疑惑地回望。

  「你可以不喝,只要你願意回到齊穆韌身邊。」

  她微笑搖頭,舉起杯盞,再不遲疑地仰頭、一口將毒酒飲盡,那股灼熱感沿著喉嚨往下滑,直落進胃裡。

  不多久,她的手腳失去力氣,身子緩緩滑落地面,剛開始,她還能感受到地板的冰涼,但不過片刻,她便失去感覺。

  半張半闔的眼睛,視線越來越模糊,只見那個明黃色的身影朝她蹲下,看著酷似齊穆韌的眉眼,她微微一笑。

  永別了……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離開天牢後,皇帝來到賢妃的宮殿,他需要一個讓他舒心自在的地方。

  殿裡的薰香淡淡的宜人,他啜著手中的茶,久久無語,腦子裡將阿觀的話一想再想、反覆思索。

  然後開口問向在身旁伺候的賢妃,「你認為身為天子,應該為國家做什麼事?」

  賢妃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自己這種話,凝神想過片刻,方才回答,「臣妾不知道,不過宥鈞曾經告訴過臣妾,身為皇親貴族,應負起責任與義務,而不是成日享樂、享受朝堂制度給予的權勢與財富。

  「當時臣妾曾問他,皇親貴族要負什麼責任?宥鈞回答臣妾說,讓農人喜歡做農人、商人喜歡當商人、工人喜歡做工人,官員喜歡做官員。」

  「這是什麼意思?」皇帝問。

  「臣妾當時也不懂,但宥鈞向臣妾解釋,有田可耕、有糧可收,農人才會喜歡當農人;有貨可賣、有利可圖,商人才樂意當商人;有工事可作、有薪酬可得,工人才願意當工人;而有書可讀、有未來可以期許,讀書人才喜愛當讀書人。說穿了,就是四個字——豐衣足食。

  「臣妾不曉得這些是不是身為天子該做的,但宥鈞始終認為這是他身為皇子的責任。」

  賢妃的話,讓皇帝對他那個不爭不奪、不結黨不營私的三皇子,有了新看法。

  第五十一章  心死(1)

  床榻上,齊穆韌一動不動地仰躺著,身上裹了好幾處紗布,他並沒有睡著,事實上從下毒事件發生到現在,他已經整整六天沒闔過眼。

  腦子裡想著同一件事,不停地反覆想著,想阿觀那張漠然的臉孔,她沒哭沒鬧,連一絲怨氣都遍尋不著。

  是心死了嗎?還是怨極恨極、再擠不出半絲表情?還是她已經徹底……將他從心中連根拔除?他終究是……失去了她?

  他的胸口彷彿有千百個人拿著錘子敲打,繼續摧毀他那顆早已經被搗爛的心。

  想起她在宮裡用髮簪刺向頸間,明明會痛的,為什麼她下得了手?那時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在他用肉掌企圖破壞牢房時、在他身中數刀卻一無知覺後,他終於明白,原來心死,肉體自然不會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有千聲萬句對不起想對阿觀說,但是連疼痛都無法感受的她,能察覺他的歉意?

  他總是自信滿滿,總是相信自己能解決所有問題,卻沒想到他的盤算計劃在皇上眼裡只是兒戲。皇上不再縱他、容他,不願意寬赦他一回,他失算了,然後失去阿觀。

  閉起酸澀的雙眼,今天是第三天,最後的期限。

  原來,絕望就是這種滋味啊……不管做再多的事,她的心再也無法挽回,不管她死或活,她都不會留在自己身邊……「徹底失去」不是形容一種現象,而是一種刑罰,一種和千刀萬剮相類似的刑罰。

  走到這一步,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沒關係了,只要她活著、她很好,那就足夠,即使要用他一生的自由、快樂去做交換,他也義無反顧。

  他轉頭,望看坐在桌子邊守著他的王順和江太醫。

  「江太醫,給我解藥,我要見皇上。」

  昨晚劫牢不成,幾十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被帶回宮裡,看見齊穆笙及曉初、月季跪在皇帝跟前。

  皇帝看著他們,冷聲道:「你們兄弟還真是一條心啊,一個明槍明刀、下毒使藥,一個暗裡挖地道,連接應的車馬人手都準備齊全,怎麼,真以為能從朕眼皮底下救人?」

  齊穆笙苦笑地向齊穆韌投去一眼,他們是雙胞胎,向來默契十足。

  「既然皇上明白我們的心意,為何不肯成全?」齊穆韌硬聲抗道。

  「朕可以成全的,你明白,朕要什麼。」

  齊穆笙假裝不懂,抗言道:「皇上要的不過是一顆人頭,可這顆人頭砍下來又沒哈用,不如和臣談筆交易,行不?」

  「交易,你手上有什麼籌碼與朕談交易?」皇帝冷笑,他們還真是不死心吶。

  「一條商道,黃金萬兩,換葉茹觀一顆頭顱。」

  「別把你商人討價還價的伎倆用在朕身上。」皇上狠狠地瞪他一眼,怒聲斥責。

  他們手段用盡,卻怎麼樣也無法從皇上布下的天羅地網中救回阿觀,他們再厲害、再有心計,也翻不過皇帝的五指山,說不出心中滋味,從小到大,這是他們受過的最大挫折。

  齊穆韌想說話,可皇上一個眼色,江太醫上前、銀針刺下,他隨即失去知覺。

  清醒後,他發現自己內力已失,全身動彈不得,皇帝竟然對他下藥,夠狠、夠絕,皇帝一次斬斷他所有退路。

  「已經很晚了,王爺休息一會兒,待天亮再見皇上吧。」王順上前輕聲勸道。

  「穆笙呢?他怎樣?」

  「三爺有文太醫照料著,沒事的。」

  意思是,穆笙和自己受到一樣的待遇?所以,已經沒人能在外頭想辦法?

  「是皇上等著我的答案,本王必須見皇上。」

  江太醫向王順看去一眼,王順微微點頭,兩人沉默不語。

  「我說話,都沒人聽見嗎?」齊穆韌氣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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