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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綠光    


  楔子 求佛借月光

  冷冽的北風刮得他錦袍獵獵作響。

  站在東宮最高的亭台上,他緊握欄杆,雙手止不住地顫著,雙眼一直盯著蓮花池裡載浮載沉的身影。

  臘月寒冬,大雪紛飛,就著月光,如夢似幻。

  她喜歡寒冬,儘管她很怕冷,卻仍愛在雪地裡留下腳印,一如她深愛著他,儘管失去自由,也心甘情願與他共寢在這牢籠裡。

  在細雪初降時,她喜歡在花園裡彈琴,琴聲磅礡,豪氣干雲。

  唯有彈奏那首情歌時,琴聲婉轉得扣人心弦,那般感人肺腑,再聽她悠揚的清脆嗓音唱著——

  「郎呀……我在佛前求……」

  雙眼目睹,她不斷地掙扎要爬上池畔,卻一再被竹竿打進池裡,他忍不住地後退一步——

  「殿下!」身後的貼身侍衛旭拔立刻攔住他。

  「走開!」他怒咆著。

  那池早已結凍,冰破水冷,她怎麼堪得住?況且她根本不懂泅技!

  那些人是鐵了心要她的命!

  「殿下,你一心等待的不就是今日?」旭拔低聲提醒。

  他一怔。

  「慶王如殿下預料發動宮變,東北角的寶林閣簷頂,有慶王派來的弓箭手羅列,只要殿下一到蓮池就會成了眾矢之的,忍過這一刻,禁衛軍到來,便可將慶王定罪……殿下等的不就是這一刻?」

  他高大身形踉蹌著,視線落在蓮池裡,驀地對上她的眼。

  距離如此遠,他卻看見她怔愣後漾著笑,彷彿她也看見了他……她眼力有這般好嗎?看得到他就站在這裡目睹她的死?

  她還在掙扎……為了肚裡的孩子,她不會放棄活下去。

  但她卻不知道,他挑選她為妃,自始至終,只為讓她成為棋子……一隻可以一箭雙鵰的活棋。

  她是棋子,他是如此認為。

  要在這牢籠活下去,他比誰都殘忍,嫁進東宮,她早就注定今日的下場。

  可是,當目睹她再次被竹竿打進池裡,蒼白小臉上染著血時,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不顧一切飛身躍下欄杆——

  「殿下!」旭拔緊隨在後。

  一落地,他疾步奔向蓮池。

  不……不只是棋子!

  這段時日,她的笑聲為這座冰冷東宮添上無限春情,足以融化鐵石般的心,他喜歡她的陪伴,喜歡看她作畫看她彈琴,聽她說:「棋子嗎?唉……好吧,那我就當你的棋子吧。」

  那般無奈卻還是噙著笑。

  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她還是豪氣地答允他,還是願意愛著他……

  「殿下!」

  激揚的喊聲隨著冰冷北風吹拂到耳邊時,箭翎也在同時射入他的胸蹚。

  「來人啊!慶王叛變!」旭拔急聲吼著,上前要護住他,卻見他頓了頓腳步,仍執意朝蓮池前進,躍進冰凍剮骨的水裡。

  痛……

  為的不是被射穿的心,而是浮在蓮池中沒有氣息的人兒。

  他痛!

  為何如此的痛

  是她甘願當棋子,明知道遲早有這一日,可她還是愛他,毫無保留……傻子,傻子!

  他不值得她用生命去愛,不值!

  風聲呼嘯而過,箭翎自喉間穿射而過,他俊魅眸子暴瞠,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蓮池裡,早已停止掙扎的身影。

  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歌雅……

  時間,彷彿暫停了,他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響。

  雪花飛迭,掩覆著她,她就在眼前,但就是觸摸不到。

  再給他一點力氣,再讓他抱抱她……她是如此的怕冷,讓他暖著她,就像無數個夜裡,他暖著她的小手,她暖著他的心。

  「皇上駕到!」

  遠方有人宣唱著,旭拔躍入蓮池,大喊道:「殿下,皇上駕到了!皇上派禁衛軍捉拿了弓箭手,殿下的妙計奏效了!」

  他充耳不聞,只是睇著她,怎麼也閉不上眼。

  不甘啊……不是棋子,不只是棋子!

  他多想再見她為他彈上一首曲子,用那婉轉清脆的嗓音唱著——

  「郎啊,我在佛前求。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

  走過奈何飲過湯,忘卻今生不忘郎。

  郎啊,你可要記得。

  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

  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

  月光映著她一身銀白,夢幻得不似凡人……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望著皎潔圓月央求。

  佛啊,如果這世間真有佛,我該怎麼求,才能求回歌雅?

  我不曾信佛,可如果這世間真有佛,請拿走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換回一個無憂無慮的歌雅,讓我可以告訴她,她不只是棋子……我是如此的愛她,只是察覺得太晚……如果不能,請用月光指引我,好讓我可以尋得她……

  欠她今生,還她來世……我要把她不曾說出卻想要的全都完成……

  第一章 突來的指婚(1)

  入夏的燦燦驕陽,熱力四射,曬得人頭昏腦脹,然而將日城的百姓,卻無人躲進茶肆食堂裡避暑,反倒是擠滿每條巷道,彷彿有場慶典正在進行。

  一輛從北方就月城而來的馬車,特地繞到城西欲進宮,以為可以避開人潮,豈料依舊被困在人潮裡不得動彈。

  「持祿。」馬車裡傳來一道低醇悅耳的嗓音。

  「主子。」跟在馬車旁,一身青衣戴小帽的少年趕緊走到車簾邊應答。

  「還動不了?」

  「是啊,主子,看來今年城裡的潑水節和就月城一樣都提早了。」少年皺著臉道:「而且今年特別熱,城裡的百姓就像殺紅眼般,不住朝彼此潑水呢。」

  陽光好烈呀,曬得他頭都發昏了,眼看皇宮就近在眼前,奈何人潮硬是將馬車給擋在這,教他好恨。

  誰讓主子偏挑這時節外出來著?

  六月三伏的潑水節,一向是金烏王朝的重要慶典。六月暑氣正盛,潑水可以消暑,又有避邪一說,所以每到這時節,將日、就月這兩座雙子城,總是這般熱鬧的情景。

  馬車裡沒有半點動靜,持祿不由得輕聲喚道:「主子,還是改道城北試試?」

  坐在馬車裡的人沒有響應,只是微掀遮簾,看著外頭紛鬧的情景。

  日光流麗,他瞇起深邃的眸,注視著城裡的百姓。

  不管男女老少,全像是玩瘋了,身上濕了也不管,每個都笑咧了嘴,笑瞇了眼……不過是水,有什麼好玩的?

  他不懂,也不打算理解。

  跑了一趟就月城,大有斬獲,被困在這兒,壓根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也讓他藉機思慮沉澱。

  不過,不遠處有抹身影在人潮裡竄動,而後頭竟跟隨著一支馬隊在追逐。

  他眉頭微蹙。

  按金烏律例,進城後,馬車可慢行,但不可騎馬狂奔。

  看來有人沒將王朝律例當一回事。

  瞇眼,正想看清楚那馬背上的人所著何服、臂上何徽時,那抹身影像條滑溜的蛇,在人潮裡擠呀鑽的,竟來到他面前,甚至——

  「喂,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隨著持祿的驚喊聲,一抹身影竄進馬車裡。

  「對不起,借躲一下。」

  竄到他對面位子坐下的人,身穿水藍緞袍,質料上等,繡工精美,長髮束起,露出一張姣好面貌,此刻正朝他漾開請求的笑臉,雙手合十,誠意十足。

  「你這小子還不趕緊下來,知不知道我主子是誰,你膽敢如此……」

  男人微瞇起眼,神色慵懶地擺擺手。

  見狀,持祿趕緊閉嘴,還順便關上馬車門。

  「這位公子,謝謝你。」那人鬆了口氣,朝他笑露編貝。

  男人眸色慵邪地打量著。這人黛眉桃花眼,秀鼻菱角唇,媚而不妖,艷而不俗,尤其揚笑時,那雙眼熠熠生光,猶如琉璃似的,就算做著男子裝束,也難以掩飾她的麗容。

  「誰在找你麻煩,小公子?」他沉厚嗓音裹著笑,十分迷人。

  她神色不變地笑著,「也不是什麼麻煩,就是一點誤會。」

  「是嗎?」

  她看起來青澀,倒也懂得防備,說起話來避重就輕,像是不讓人插手。這可有趣了,他忍不住也朝她笑瞇眼。

  然他這一笑俊美無儔,教她心頭一顫,略微斂目。

  同時想,這人長得還真是好看,五官刀鑿般立體深邃,舉手投足間噙著一股華貴傲岸的氣勢,就連目光都顯得危險而霸道。

  但那唇角慵邪的笑,偏是讓人心慌意亂。

  「該怎麼稱呼你,小公子?」他笑問,像是隨口提起。

  她的嘴動了動,漾著笑意回答,「花借月。」

  「花借月?」他玩味著,難以確認這名是真是假。

  而外頭,嘈雜聲漸起,有人急聲怒斥,伴隨著揚起的馬蹄聲,也有人像是走避不及,被馬蹄給踢踏著,不斷地發出哀嚎。

  霎時,好好的潑水節走了樣,兵荒馬亂。

  她掀開遮簾往外望,不敢相信追兵無視百姓,竟縱馬在街道上疾馳,簡直不把人當人看。

  「坐好,本公子的馬車沒人敢上前查看的。」男人低聲笑著,彷彿外頭原本和樂融融的玩樂瞬間變樣,歡鬧聲變成哭嚎聲,笑臉轉眼淚流滿面,之於他是多有趣的事。「外頭的人如何,又與你何干?重要的是你想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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