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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明芙    


  「三千兵力,老的老、弱的弱、瘦的瘦、病的病、殘的殘……將軍,你要什麼毛病統統都有,如何?」南宮苦笑道。

  「勝算如何?」曲瑤光唇微扯,美眸定定望著遠方問道。

  「盡力而為。」

  「是嗎?」習慣性撫上胸前的玉珮,她的眸光黯然。

  南宮謙識相的不再開口。

  北風呼呼地吹,呼呼地吹……

  逆著風駕著黑駒快速奔馳,白雪覆了一身,亓官沂臉色猶比雪還白,但他仍舊不管地奔馳著,一心一意想趕到她的身邊。

  虧老福那記手刀,害他又在床上多躺了一天,怕老福太忠心,他只好大半夜偷偷出來,有道理嗎?堂堂當家主子,居然大門不能走,只能偷偷自小門離開,這樣能看嗎?

  是不能看,所以等他回去,就是該他們好看的時候了。亓官沂在心裡冷哼。

  一陣風雪撲鼻而來,亓官沂半伏在馬上,雙肩劇烈震動,捂嘴猛咳,倏忽,俊眸輕瞇成線,他緩緩攤開掌心,上頭多了幾絲血花……

  白雪呼嘯,狂吹雪浪。

  世界寧靜。

  曲瑤光凝視著雪花融化,抬起螓首,看著遠處昔日征戰的熟悉故土。

  這裡是她第一次征戰的地方,年少踏上這裡時,她曾想過有今日?

  當年技壓群雄,爹的目光中也含著期盼,期盼著她能為朝廷帶來光明,同時也含著擔憂。而那個一生以國為重的爹,是否有想過有一朝會為女兒代死?或許,在她初次上戰場時,早已有覺悟。

  那他呢?

  那個眸中始終帶著光彩,嘴角老掛著笑花的男子,是否想過,有一日他會為了防她鑄下大錯,而身陷牢中並命喪黃泉?

  那個打從遇上就死纏她,始終不離身的男子,曾與她同上戰場殺敵,為她擋刀擋箭,如果還在,他會對這一切說些什麼呢?

  無悔嗎?

  還是只是燦爛地對她一笑?

  她不知道,在生命的雪花飄落時,答案似乎不再那麼重要了。

  前進的步伐沒有停頓過,身後的京城也變得渺小,但她沒回首,一次也沒回首看過。

  已經沒有值得她留戀的地方了。

  昔日所在乎的一切,包括想要扳倒左相,多年來所搜集的所有罪證,在離京前的那個晚上,她親手將它燒了,曾經追逐的意義已經沒有了,隨著塵灰飛舞,一切,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第8章(2)

  白雪茫茫的林間突然傳出喊殺聲,曲瑤光驚愕回神,發現中了暗伏,她立刻整隊往後退,卻發現敵軍采兩麵包夾方式,正將他們逼向某處。

  「將軍!是璟軍!」

  曲瑤光狠狠瞪著眼前眾多敵兵,冷汗流下額,這次她的行動屬於機密,除非有人洩漏才可能知道……

  突然,她想起一人。

  「那名無聊的傢伙……」很有可能,不,是極有可能是那個無聊到找樂子的傢伙通風報信。美眸裡冒起熊熊火焰,她恨恨的道:「總有一天,我要把你的頭當靶子射!」

  如果,她能活著回去的話,一定!

  烽火四起,戰鼓如雷震,聲聲震撼人心,來往的刀槍交集,吶喊聲、刀劍聲、馬踏聲……聲音太多太雜,讓曲瑤光忘了思考,只能反射性的抬起刀,砍下,然後抬起再一刀。

  敵軍不斷湧上來,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混亂的聲音中,突然,讓她想起他們相遇的那個下午。

  那天的天空,好藍、好藍。

  刀起刀落,晃過眼前的儘是一片血紅。耳邊的喧囂聽不進,只聽見自己心跳不止的聲音,一聲一聲地跳著。

  生與死,太近了。

  近到她來不及,或者是不想思索。刀子揮落,生命即逝,生命來得太快,也太短,她來不及抓住,就消失了。

  抬眸看著如那日下午的湛藍,浮出了他的笑臉。

  那個,她來不及抓住的人影。

  銳箭破空而來,胯下的馬吃痛的嘶叫,卻倔強的不肯倒下,仍硬是向前跑了幾步,曲瑤光看著長年伴隨她的良駒帶靈性的眸子,再次被箭射到後蹌跌幾步,硬是往前再跑,卻被逼到崖邊後終究不支倒地,不甘的眸子瞠得大大的。

  跌坐在地的曲瑤光,抬首看著圍繞的敵兵,伸出一手撫上愛駒的眸,替牠掩上不瞑目的眼。

  「你已經盡力了。」她喃著,然後起身,維持她武將的尊嚴,抬起她的大刀遙指敵軍。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看著無盡的敵軍環繞,她心中毫無懼意。

  雪停了,風微微吹起,揚起她垂下的青絲,浴血的身早已分不清是誰的血,突然,她笑了。

  生與死,好近。

  她與他,也好近。

  踏過奈河橋後,她是否就能再見到他呢?那張容顏,是否未改呢?

  見到她,他第一句話會是什麼呢?

  「瑤光!」

  熟悉的嗓音在遠方響起,她眨了眨眼,又笑了。

  沒想到,這麼快她就出現幻聽了。

  看來,她真的太想他了。

  思之欲狂!

  揮刀,手卻碰到胸前的玉珮,有那麼一刻她閃神了,突然想起在好久好久以前,那個笑著將玉珮掛上她脖子,口中念著「上邪」一詩的男子;還有更久更久以前,那個輕吻著她的手,輕聲笑著說走不了的男子;還有那個她狠下心想趕走,卻仍舊纏著她,願同她下地獄的男子。

  那個愛她愛得太多太深,而她卻來不及回報的男子。

  現在想想,她好像還沒和他好好道別過,他就離開了,離得太快、太急,讓她措手不及。

  什麼話都還來不及同他說。

  身上的傷癒來愈多,腳步也愈來愈後退,染著回憶的眸眨了眨,她好像看到了他的身影,是他來找她了嗎?

  以前曾想過,人要死之前,究竟會想起什麼。

  此刻她卻發現,滿腦子居然都是他。

  想他啊……

  「將軍!」冷斐冽硬是殺出一條血路,想要救包圍住的曲瑤光。

  一支冷箭呼嘯而來,不留情的射中那道纖影,手中的大刀一頓,她看到自己腹部中了箭,紅艷慢慢染開,對面又一刀揮來,她抬手要擋,卻忘了自己已經站在崖邊,無路可退。

  然後,腳步一滑——

  「將軍!」看見這一幕的冷斐冽衝來想要抓住她,卻被遠處的箭射中,一併落崖。

  「不!瑤光!」遠處有個人在嘶吼。

  那聲音好熟好熟,熟到令她感到心痛,心隱隱被扯痛。

  曲瑤光輕輕閉上眼,眼角好像有什麼東西滑落,如碎晶撒落。唇角輕輕勾起一笑,有些悲哀。

  有些話,她一直忘了跟他說。

  她事實上,好愛好愛他。

  還有,她一點也不愛吃甜糕點。

  她,落崖了。

  而他,眼睜睜地看她掉下去。

  雪花零落飄飛,像蝶吻似的吻上了亓官沂的頰,化成瑩亮水珠滑下,似為誰哭、為誰泣、為誰淚。

  雪中,戰士們的歡呼他聽而不聞,耳中只有雪的寂靜。

  亓官沂趕到時,卻只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她中箭的身影映在瞳底,血花灑滿了他的眼,曲瑤光像是以慢動作緩緩墜落,灑在雪中的血看起來好艷、好刺目。

  回憶輕輕揭起。

  想起那個溫暖的下午,他對她說著辭官後的日子。

  ——只要能在你身邊,那就夠了。

  他說,而她笑了。

  她垂首看著書,淡淡的笑花在唇邊漾開,神情儘是滿足。

  他忘不了那抹笑多美,閉上眼,那鮮明的影像還留存腦海,細細的被他收至心底深處,待夜晚月出時細細品味。

  現在,他依舊記得。

  風吹起,顫顫地扯動韁繩,亓官沂駕著馬,慢慢地往前踏幾步,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個無她身影的崖邊。

  「你是誰?」士兵見到他,喝問著,並擋住他的去路。

  亓官沂緩緩側過毫無血色的俊顏,眸光空洞地望著士兵,低啞的嗓音自唇間吐出:「讓開。」

  「什麼?」

  不再與他多說半句,抽出了劍,亓官沂用力斬去阻他去路的人。

  敵兵見了紛紛舉刀搭箭,全往他攻來,他策著馬加速往崖邊跑,暗壓著翻騰不已的氣血,殺出條血路。

  他來到了她曾站著的地方,看著下方不見底的幽谷,沒有半絲猶豫,在敵軍的錯愕目光下,他直接躍下懸崖——

  沒有她的地方,他不要,他說過的,她到哪他就到哪,就算是地獄,只要有她,他就陪她走一遭。

  有她,地獄不可怕。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他,生死定相隨。

  煌歷明嘉癸丑年,璟軍犯界引戰,定遠侯曲瑤光及其副將冷斐冽殤。軍師南宮謙下落不明。

  林野雜記.南雲遊士筆

  第9章(1)

  風在吹,曲瑤光止不住的落勢,在中途被一株大樹的樹枝勾到,衝勢卻仍是止不住,倒是勾落了她的戰鎧及大刀,然後她又往下掉。

  迎面的風吹亂了發,從上落到下短短的瞬間,腦中浮起了好多事,卻總括一個都是他。

  她就要見到他了。

  見到他後,心痛就會消失了吧?

  見到他後……

  話一定要記得說啊!

  她唇角緩緩勾起一朵絕美的笑花,就像春天初綻的第一朵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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