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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席絹    


  七皇子今年二十二歲,在輩分上,卻得叫二十歲的周樞為舅舅……當然,這世上也沒幾個人當真敢向皇家嚴格討論這種輩分稱謂的問題——尤其當兩人年紀如此相近,輩分卻差了一輩時。這種事,就別明擺計較了吧。

  兩人自小一同長大,七皇子當然直呼周樞的名字,而周樞也不是個二楞子,當然從來不會以國舅爺身份自居,見面永遠恭敬地尊一聲「殿下」,即使七皇子有時心情大好,非要周樞直呼他的名字,周樞也只是笑笑卻不肯順他。

  直呼皇子名字這樣的恩賜,任他有再大的膽子、再雄厚的依仗,也不敢逾越分毫。

  身為永昌公的嫡三子,本就享有各種榮華富貴,他不必太有雄心壯志,而他不甚健壯的身體,也讓他自小文不成武不就的,都沒能挑一樣去下過苦工;不是他不想,而是長輩們不忍心。反正他已經有一個極為出息的皇后大姊,以及兩個在官場上表現出色的哥哥,整個周家,總不好將世間所有的好處都給佔了,養出一個不成材的子弟,正好可以平息一下民怨……是吧?

  穆光熙在不辦差的閒暇時,都喜愛來到周樞養病的莊園與他泡茶閒談。當然,倘若周樞是個一肚子草包的純褲,他是懶得搭理的。這周樞嘛,怎麼說呢,看不出有那種經綸滿腹的樣子,偏瘦的身材,好聽點叫玉樹臨風,難聽點就是風一吹就只能迎風搖曳,弱得緊。

  洪霄王朝的男子以體健為美,國朝雖承平百年,但仍然保有當年馬上得天下的栗悍之氣,貴族子弟們或許不必出口成章、詩書滿腹,但能挽弓、能跑馬、會劍術、會博擊等等能夠具體表現出身體素質的才能,是非常受推崇的,每年由皇家舉辦的各種體藝大競賽,更是全國年輕人絕不錯過的盛事,人人爭相參與,俗稱「武科舉」,能在此中勝出的才俊,前途將不可限量。

  文興武盛,是洪霄王朝的特色。

  可惜,這周樞,文方面從不出彩不說;武的方面,更是別提了。他,就只是個身體不好的平凡貴族子弟,反正周家也不靠他光宗耀祖,只求他好好活著,能活到壽終正寢,就算是他最大的成就了。

  「請用。」將沖泡得正好的香茗端給七皇子,有些得意地介紹道:「喝喝看今年的春茶如何。」

  「能被你這樣笑著介紹的,想必是極好的,比往年泡製的都好。」七皇子笑了笑,端起茶盞,先聞了一下,才小啜了一口,細細品嚐。「果真是極好的。」

  「今年春雨恰當,茶樹長得特別好。這茶,自然比往年都好了。」

  「沉浸在這樣風雅的事裡,也不是不好,但它可不是個事業。寬敏,你今年也二十了,俗語說成家立業,雖然沈家不是什麼良配,但老爺子既然為你定下了親事,我縱再有不滿,也不多說什麼了,所以你也算是成家了。那麼,關於立業一事,你有什麼想法?」

  「立業?我周家也夠顯赫了,不必再多我一個來錦上添花……更何況,也不一定添得上。」

  「我從不認為你是沒有才華的。你缺少的,只是一種進取的銳氣。」

  「長年為我調養身體的林太醫打我小時就吩咐我,心緒不宜有大起大落,最好常常心平氣和。於是我父親總是讓我學琴、學棋、學茶道,只求一個心定。」周樞微笑地看著七皇子,以一貫坦然的姿態以對。「殿下,我們一同長大,我是個什麼樣的,你還不瞭解嗎?」

  「自然是瞭解的。但總是忍不住有些期許,希望你能改變一些。」

  「有什麼好改變的呢?周家現在這樣很好了,好到不能再好了。」

  「不是周家,是你。」七皇子將杯裡的茶喝完,定定地看著周樞,深沉的眸子裡含著一種難解的意味。「寬敏,以後……我希望於公於私……我們都能如此相契,不是周家,是你。」再次強調。

  「哎啊……那,可是麻煩極了呢。」歎氣,又歎氣,眼眸眉間,帶著一股淡淡的無奈,唇角那苦笑的弧度,壓出了嘴角兩邊淡淡的梨渦,讓他顯得那麼孩子氣,又……很迷人。

  七皇子仍然看著周樞,想著這個只是有點斯文、有點俊秀,氣質溫潤,白白弱弱地一點也不武勇健美的男子,怎麼,就這樣讓人覺得舒適呢?

  「如果,將來……你知道的,我不會放你一人逍遙。」

  「唉。」微微聳肩的姿態,表達出「到時再說吧」的隨過而安氣息。

  「反正我話是說在這兒了,這件事你得放在心底記著。」七皇子自然知道周樞是怎樣的德性,仗著身體不健旺,非但一點也不自卑,還洋洋得意地拿著這事兒當擋箭牌,年紀輕輕就企圖過起老人的退休生活。真是教人看不過去!

  第2章(2)

  兩人靜靜品茶,約莫一刻之後,七皇子又抓回最先前的話題續聊。

  「聽說那沈家千金的臉壞了,消息確實嗎?」

  「派去探望的人回來說了,有幾道被樹枝劃得比較深的傷口,得慢慢治療。」至於能不能醫治回完整的模樣,就另說了。

  「你不介意嗎?一個破相的妻子。」雖然不曾聽說沈家千金尊容如何,但破相總是個太糟糕的消息。

  「正因為破相了,這婚事才更推不得。」這是道義。

  「誰理會什麼推得推不得的。我只問你,你對於有這樣一個妻子,是什麼想法?」

  周樞偏首望向那正被風吹過的荷花池,滿眼的綠,簇擁著亭亭玉立的幾朵粉色荷花,在池中招展搖擺,畫面很是生動……

  「對於女色,我向來沒有太多想法,你是知道的。」語氣淡淡的。

  「也是,這些年,我給你的、母后給你的,還有我皇兄給你的那幾個美婢,雖然身份差了點,可都稱得上絕色了,也沒見你動心收用,就真的當成婢女使喚了。哪一個男人會像你這樣不解風情,將絕色美女的青春如此消耗?」帶著點揶揄,又有點滿意的口氣說道。

  「美色這種東西,其實看久了也就那樣。」周樞很實際地說著自己的看法。

  「雖然說你不介意,但如果那沈家千金的臉若是太過不堪入目,我可是不依的。」

  周樞正色地看著七皇子,搖頭道:

  「您老就請高抬貴手吧,人家一個孤女,已經沒有依靠了,就且讓她有個安心的容身處吧。」

  「哼。」七皇子只是笑著,聲音幾乎是打鼻腔發出來的。

  然後,喝著新焙的春茶,下了三盤棋,皆殺得周樞丟盔棄甲投降,才心滿意足又滿臉恨鐵不成鋼地起身走人,回宮繼續與所有人勾心鬥角去了。

  送走了貴客,直到貴客的車駕已經遠遠消失在路的盡頭,周樞才走回門內,讓門房關上門,邊走邊抬頭看著天色。日已近黃昏,蔚藍的天空正悄悄渲染著金橘色的霞光,將滿天的畫布給塗抹上繽紛。

  這時,他的貼身小廝靜靜走過來,向他稟報道:

  「三爺,已經都安排好了。」

  「嗯。」周樞點點頭。

  小廝小心將手上一張折得非常密實的紙片雙手捧上,道:

  「這是半個時辰前收到的傳訊。」

  周樞接過,紙片折成花的形狀,如若不知道這是一封密信的話,幾乎要以為是件紙藝品了,因為它根本不像是純粹由一張紙折成,反倒是像由數張紙拼接黏合。但,這樣複雜的一朵紙花,卻真的是以一張紙折出來的,而且拆開過後,是再也無法折回原樣的。

  確定紙片沒有被任何人破壞過後,周樞將信收進衣袖裡,並不急著看。緩緩走著,並淡聲交代道:

  「讓人收拾一下,明日回城裡。」

  林嬤嬤是沈雲端的奶娘,可說是所有伺候沈雲端的人裡,最有身份體面的人了,她雖是僕,但同時也算半個主子。尤其在沈老太君與沈夫人相繼離世之後,整個沈家事務,少不得由她出面拿主意的時候。

  沈家如今的唯一主子是沈雲端,但她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無論如何,仍是不適合拋頭露面的,所有必須對外的事,都得透過幾個嬤嬤出來傳達,而林嬤嬤的身份,更是凌駕於那幾個教養嬤嬤之上的。

  雖然老太君的娘家與沈夫人的娘家都派人過來幫手,不讓沈家因為一下子沒了兩個主子而亂成一團,給外人欺凌了去,但卻也無法任意對沈家的事務指手劃腳,總得避嫌,不好明著干涉太多,讓人質疑有謀奪沈家之嫌——沈氏宗族的人正睜大眼看著呢。在三方勢力互相牽制之下,也就變成林嬤嬤發的話、下的指示是比較權威的,足以代表沈家如今唯一主子的命令。

  不是沒有人不滿著林嬤嬤在沈家發號司令的行為,但如今情況不明,又生怕招人非議,只好由著一個僕婦作主宅裡的大小事。也幸而,林嬤嬤也沒真敢弄出太大動靜,一切的府裡運行皆是照舊,才暫時讓三方人馬靜靜在一旁冷眼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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