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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寄秋    


  那一尺的寬度正好適合藏身,三人往泉瀑後頭一躲,背貼著光滑濕潤的山壁,流刷的泉水從鼻尖前方淌過,可以感覺得到絲絲水氣濺在臉上,同時也阻隔了追逐在後的蜂群。

  蜂兒們在泉水邊飛繞,過了好一會兒才一一飛走,只剩下兩、三隻還不死心的巡邏,嗡吸嗡地被水花打濕了薄翼,最後還是離開了,結束了這場蜂巢保衛戰。

  「我看到樹底下有個拳頭大的洞,我以為是兔子的窩,想捉幾隻兔子回去加菜,所以拾了樹枝去戳,想把兔子趕出來,沒想到飛出來的是一群蜜蜂。」他嚇死了,呆在當場。

  「有沒有被蜜蜂螫到?」多了個傷兵不好交代,日後要再上山採蜜恐怕多有不便,娘會以此為借口阻攔她。

  周玉娘不希望兒女遭遇到危險,她寧可日子過得苦一點也不願意他們受到傷害。

  當初季夫子重病不起時就提醒她要提防季大爺,自個兄弟相處了數卜年,他很瞭解他們的心性,所以他才留下遺言要大女兒百日內出嫁,這樣謝家也能幫襯著他身後的妻兒,約束著季大爺。

  如今季夫子若地下有知,肯定會顯靈大罵自己識人不清,錯把魍魎當良婿,看走眼,托付錯了人。

  其實季夫子更想把女兒托給另一個人照顧,只是兩人年齡有些差距,對方怕已有婚約,而他又太早替女兒定下婚事,背信毀約的事他做不出來,於是便為女兒備嫁。

  可惜狼人非良人,無緣結連理。

  「沒……沒有……」福哥兒縮著身子。

  「讓大姊瞧瞧,有刺要拔出來,不然刺上有毒,中了毒一點也不有趣……」

  季薇伸出手要拉幼弟,手臂不經意間碰到橫隔在兩人中間的方開明,她是現代人不以為意,沒往心上擱,但對方卻輕輕撥開她的手,語帶說教意味——

  「姑娘,請自重,你碰到在下了。」男子也有節操,況且若被個鄉下女子纏上,要求他負責,那他豈不是做好事卻沒得到善果。

  重什麼重,她還會強了他不成!季薇在心裡腹誹,暗忖:道貌岸然的龜毛男子。

  「公子放心,小女子眼睛沒瞎,不會輕易對你下手,你大可保有你的貞操與天地同朽。」

  聞言,他兩眼瞇了一下。「姑娘的口齒伶俐是好事,但請用在對的地方,我剛救了兩位。」

  他的意思是對救命恩人友善點,不要恩將仇報,辜負了施恩者一時奮不顧身的善舉。

  他是恩人、他是恩人……她一直在心裡默念著,免得太過衝動打破「恩人」的頭。她皮笑肉不笑的說:「多謝救命之恩,我剛才魯莽了,沒傷了你尊貴的皮肉吧!」

  聽出她話中帶刺,雖刺耳但還能接受,方開明目光直視前方,隔著水簾瞅著躍水而出的小銀魚。「已經安全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形同被趕,季薇很不是滋味的輕哼了一聲。

  從泉瀑中走出,粼粼的金光灑落在水面上,她定睛一瞧,才知曉這真是個好地方,泉水潺潺像一條小溪流,流入一旁的凹槽,形成細細長長的小水道,再蜿蜒的往山下流去,慢慢的滲入土裡,滋養一片小草地。

  她所站的位置是水深及膝的小水潭,潭寬不過丈餘,雲白色的奇石甚多,鋪在潭底,長期的泉水沖刷並未造成水潭變深,泉水拍擊在石面上又反彈,使得水潭的大小未有增減,頂多因水量多寡而有了些許深淺的區別。

  「大姊,你別生氣,我不是有意的。」面有愧色的福哥兒扯扯季薇的衣角,表示他以後不會頑皮了。

  「我沒生氣,過來,蜂兒螫了你哪裡?」她氣的人不是他,那個罪魁禍首還若無其事的裝傻。

  「沒……沒事,沒螫到我……哎呀!好疼,你碰到針了……」手背都腫起一個一個的小包了。

  季薇趕緊用尖細的指甲一根一根挑著刺。「聽說童子尿能解毒,你要不要試一試。」

  她知道那些道聽塗說的偏方、老一輩留下來的法子,根據現代醫學報告全是無稽之談,不足以採信,但是用了幾十代的古法,真的沒用嗎?她很想打破迷思,拿福哥兒做實驗,看老祖宗的土方法能不能見效。

  「大姊……」福哥兒滿臉通紅,氣呼呼的噘嘴。

  「反正我又不看你,你害什麼羞。」

  「……」福哥兒的臉更紅了,乾脆背過身不理人。

  「用這個塗抹在傷口上,很快就能消腫。」

  一把淺綠色帶紫的青草從天而落,掉在季薇面前。

  「這是……」她好像在草藥書上看過,但不記得草名,每一地的稱呼不盡相同,她不確定這叫什麼。

  「這是可以治蜂毒的草,把它的葉和莖嚼爛或搗爛,往傷處一敷,它會散發一種冰涼感……」止癢消腫,還能防蚊蟲叮咬,小時候他姥姥教過他,那是鄉野間防蟲的方法。

  季薇立即放進嘴裡嚼,「啊,好苦……」惡!她是不是被陰了?

  忍俊不禁的方開明忍住不笑出聲。「我忘了一提,這草很苦,最好用石頭搗爛……咳,良藥苦口。」

  良你的大頭,為什麼不一口氣說完,還分段!很想破口大罵的季薇滿嘴苦味,她苦得想殺人。「恩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麻煩你下次說快點,不要放馬後炮。」

  她都嚼了他才說,分明是要看她笑話,真不好意思她有小丑特質,娛樂到他了。

  「好說、好說,姑娘救弟心切,叫人看了十分敬佩。」她真的很急,想都不想的就往嘴裡放。

  看她不亞於男子的果斷行徑,方開明不免高看了她幾分,再聽其談吐有致,言談中似帶著英氣和堅毅,應該是讀過書的人家,因此不經意的一瞟,似在瀏覽名山美景般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卻讓他怔住。

  好亮的一雙杏眼,眉彎如月,眼似碧潭秋水,清澈的映出他的身影,乾乾淨淨得讓人自慚形穢。

  這是一雙好看的眼睛——他的心這麼說著。

  但他沒忘了她身上的衣服濕透,除了臉蛋,其它地方他不敢亂瞄。

  「口不對心的話少說為妙,省得結仇。」哪來的敬佩,分明是取笑她急性子,話聽一半便迫不及待的做。

  「我說的句句肺腑,這草真的很苦,別說一把了,一片葉子就能苦得讓人舌頭發麻。」

  他試過三回,苦了三天才褪了那股麻舌的草澀味。

  其實這草有微毒,能治蜂毒但不傷身,摘下尾端的嫩葉汆燙過再拌炒,是一道相當美味的野菜。

  季薇一邊替弟弟上藥,一邊用眼刀刨人。「真是感謝你,從天而降的活神仙,要不要擺上香爐早晚清香供奉?!」

  「我姥姥是這村子裡的人,我不是外人。」他的意思是他不當神仙,跟她一樣是吃五穀雜糧的凡夫俗子。

  「對我而言,不認識的人都叫陌生人。」管你打哪來,你爹積德不見得福蔭到你頭上,各人業障各人擔。

  聽她生氣又必須服軟的語氣,方開明忍不住一笑,「我姓方,你可以喊我方哥哥,你呢?」

  「無名氏。」她為什麼要自報名姓?他要設壇下咒呀?要人的生辰八字和毛髮等物,攝魂奪魄。

  「無姑娘你好,在下有禮了。」他打趣的拱手作揖。

  眉毛一挑的季薇以手當勺舀起一手泉水漱口,可是仍沖不去口中的草澀味。「你不怕我是山中的狐妖,來吸你的精血。」

  「呵……山溝村沒有狐妖。」他低笑。

  「也許打我來了之後就有,你們這些精壯男子可得小心了。」狐狸幻化成人,專吸人精氣。

  「那就是山溝村的福氣,狐大仙。」他取笑她好好的人不當,偏要當四足著地的雜毛畜牲。

  「你不是山溝村的人嗎?我第一個吃你。」神鬼故事總是嚇人,季薇也調皮的想嚇嚇他,看他會不會落荒而逃。

  「我是平安鎮的人。」他一臉正經,眼中有著意興。

  「你……」沒人可以耍著她玩。

  「方哥哥,我大姊叫小薇,我是如風,小名福哥兒,大家都叫我福哥兒,我們是剛搬來這村裡的姊弟。」咦!真的不疼了。

  「叛徒。」季薇一啐,兩手伸成爪形撥亂福哥兒的頭髮,以此為懲罰,胳膊肘是向內不是向外的。

  「大姊……」明明是你不講理,對人口出不遜。

  「別喊我,我在反省,為什麼我家小弟會向著別人,是我做人太失敗了嗎?」她根本沒在反省,水亮的澄澈雙眸射出萬把刀子,把把不落空的射向含笑而立的男子。

  「你別失望了,是我人品好,人人樂於親近。」他沒想過自己也會說出近乎調戲的話語,但話一說出口,心中頓感暢意。

  難道這才是他的本性?

  若是清河在場,肯定會驚掉兩顆眼珠子,心想著他那一向與人有距離感、性子清冷的主子,怎麼會語帶戲謔,與個村姑打扮的小姑娘相談甚歡,那簡直比被雷劈中還驚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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