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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唐絹    


  貴媛安笑問她。「蔚蔚想不想喫茶粿?」

  貴蔚抬頭,很燦爛地笑了。「好,大哥。」貴媛安便向夥計要了一份糖茶粿與滾另一壺新茶。

  貴蔚一見她愛的點心上桌,就伸出滿是油彩的手要去抓來吃。

  貴媛安快一步抓住她的手,寵溺地說:「又像個孩子。」他取來茶夥計附上的溫毛巾,細細地給貴蔚擦手。「擦淨了,再吃東西。」

  「好。」貴蔚紅著臉笑。

  擦手後,貴媛安又替她把茶粿劃成入口的大小,才將盤子推到她面前。他怕貴蔚吃到愛吃的東西,會吃得急,粿太黏,哽到就不好了。

  他又閉上眼,繼續聽這有康州都慶腔的小曲。這唱小曲的人,是麗台茶號為要討好他,特別請來的。由於濤瀾侯的封地在康州都慶,他小時生活在那兒,對家鄉的方言自有一種親切的喜愛。

  心愛的人,與家鄉方言的陪伴,是他唯一貪戀的時刻。

  然後,他發現貴蔚正認真地打量他。她說:「大哥,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他微笑,讓她說。

  「大哥,你幸福嗎?」

  貴媛安露出疑惑,不明白她怎麼會這樣問。

  「我在想,幸福是什麼?」貴蔚說:「然後也在想,自己能不能得到。」

  她看上他的眼,很真心地這麼說。「不過,大哥應該很幸福。」

  「為什麼會這麼想?」貴媛安呵笑。

  「因為大哥得到的東西很多。」她說:「能夠完全擁有一個東西,應該就是幸福,所以大哥很幸福。」

  「不對。」貴媛安卻搖頭,說:「我告訴妳,要得到對的東西,才會幸福。」

  「對的東西?」貴蔚歪著頭。

  「要對的東西。懂嗎?」貴媛安深深地看著她。

  貴蔚想了一下,笑開了嘴。「那麼,我比大哥幸福。」

  貴媛安好奇。「怎麼說?」

  貴蔚很直切地說:「因為我什麼都沒有,只擁有大哥,那就是對的東西,所以我很幸福。」

  「是嗎?」對這直率,貴媛安笑開了嘴。

  他很高興,他記得,那是他那一年聽過最讓自己快樂的話。

  原來,在他的人生中,也有一個喜字的。

  見他笑得開心,貴蔚也害羞地紅了臉。這裡沒其他人,只有他倆,她才敢怯怯地伸出手,摸上哥哥的大掌。

  貴媛安還記得,難得看到她那麼主動地親近他,他的心有多麼雀躍。

  貴蔚小聲地說:「我也希望大哥能快點找到那對的東西,我要大哥幸福……」

  我要大哥幸福……

  要幸福……

  貴媛安的掌反了過來,想要握住那溫溫軟軟的小手——

  「侯爺!侯爺!侯爺——」忽然冒出這連聲呼喚,將貴媛安叫醒。

  他半張著眼,瞪著那喚他的車伏與接待的僕役。

  他們被這一瞪,有點結巴了。「不、好意思,宜國、國堂到了。」

  他揮揮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今天累,不想多計較。

  下了馬車,他抬眼,看著這佇立在薄暮中的宏偉大堂。

  他看著好久、好久,眼神都變得肅殺。車扶與僕役在一旁,不敢吭一聲。

  那眼神,好像在看仇敵似的。沒錯,這座宜國堂,是禁鋼他幸福的仇敵——

  他冷笑一聲,往那張燈結綵、熱鬧非凡的大府門跨去。

  他要毀掉,這份禁錮。因為,他也找到那個對的東西了。

  並且,無論如何,都要得到——

  他決定——現在,他就要握住那雙溫軟的小手。

  ☆ ☆ ☆ ☆ ☆ ☆ ☆ ☆ ☆ ☆ ☆ ☆ ☆ ☆

  貴蔚永遠記得那幕景——第一次有人和她說話。他便是貴媛安。

  「蔚麼,妳在捏什麼?」他在亭子外頭,看著她,輕輕地問。

  貴蔚是受寵若驚的,她看到她大哥後頭還候著一群要跟他論事的同僚,他卻停下他繁忙的腳步,同她說話。

  在這個家,沒有人會同她說話的,因為她是已逝的老主人收養回來的孤女,討不得主母朱麗氏的喜,連僕役也不大理睬她。她十四歲,不過在這個家待了半年,就都讀通了這些人的嘴臉,很清楚自己該待的地方,就是一個寂寞安靜的角落,塑她的陶。用土,塑出一個個屬於自己的朋友與親人。

  因為太認分了,所以當貴媛安這麼問她時,她當下說不出話,只是看著這不常在府裡、有點陌生的大哥。

  被這樣瞪看,貴媛安不以為意,上了亭子,端起她剛塑好的一隻婦俑端詳,又看了看桌上其他在玩耍、追逐的小童俑,對她笑了。

  「這是他們的娘親嗎?」貴蔚好久才點頭。

  「他們有親爹嗎?」貴蔚好久才舉起手,給貴媛安看她還未塑完的男俑。

  「他們有家嗎?」貴蔚一愣,搖搖頭。

  「塑個四合院吧!蔚麼。」他放下陶俑,轉身要走了,亭外好多人在等他。

  可貴蔚又看他回過身,對她微笑。

  「不過,記得,家不要做得太大,別像這裡。」他兒:「孩子的廂房與爹娘的堂屋靠近些,這家人才會親密,不會寂寞。」

  那一刻,貴蔚馬上點頭。看著眾人簇擁大哥離去的身影,她覺得心底充實了。

  在這個家,寂寞的人,不只是她。

  從此,貴蔚的視線總是追著這個大哥。她想把這個大哥的身影牢牢記在心中。

  他總帶著笑,長長的瀏海遮去他的眉,加上那顆好媚的痣,使他的面目和潤,老使外人以為他是個好脾氣的人,而忽略了他眼中的情緒。

  可是,不管他在生氣,還是在難過,很神奇的,貴蔚都能知道。

  就像那年,貴媛安即將出使戌州安撫使司那一次。

  主母、親戚、同僚,極力反對他出任這個官職。戍州與東方大國牡國鄰接,常有交戰,且天災不斷,土地貧瘠,大批戌州難民湧入京畿,造成朝廷困擾。可這官辦得好,沒什麼值得稱頌,升不了大官。辦不好,連自身世襲的爵位都會被削去。主母朱麗氏認為她兒子才承繼濤瀾侯不到十年,根基不穩,死活都不答應他接,甚至叫來一票親戚、同僚,共勸貴媛安打消這念頭。

  在眾人紛鬧的勸阻聲後,卻還是換來貴媛安的一句——

  「我會上職。」他堅定地說,臉色很冷。「不會改變。」

  貴蔚在一旁注意著她的大哥。她大哥生氣時,眼睛會斜一邊,絕不看人。戴著羊脂玉扳指的手,還會一直敲著桌。另一手則抵著嘴,不讓人看到他下垮的嘴角。

  那一次,貴蔚還看到了另一種情緒在她大哥臉上,是難過。

  沒有徵象的,她就是覺得她大哥在難過。沒有人懂他的心,沒有人懂他想濟世的抱負。寂寞在蠶食他,孤獨在傷害他,他需要一個懂他的人,去陪伴他,替他消除這酸苦……

  貴蔚站了起來,做了她這一生中最大膽的事。她大聲地說:「我支持大哥!」

  她的聲音壓過了眾人,現場鴉雀無聲了;她的聲音讓主母朱麗氏,露出了驚訝與厭惡的表情;她的聲音,更讓貴媛安抬起頭,正視她,注視她,好久好久。

  她看到那樣的眼神,沒有生氣了,沒有難過了,她好高興,又說:「大哥是要去救人的,是好事,我支持大哥去!」

  貴媛安笑了,眼睛放柔了。那像是一個寂寞的人在找到知己時,想要感謝、想要珍惜的眼神。

  最後,眾人抵不過貴媛安的固執。

  他出任戌州安撫使司一年,成功抵制牡國入侵,安頓了戌州難民,而穰原也恢復了寧靜整潔的面貌。消息傳回,舉朝上下歡騰不已。

  「謝謝妳,蔚蔚。」還記得離開京畿前,貴媛安曾對她說:「有妳那句話,哥哥不寂寞。」他的大手,輕輕柔案地摸著她的臉頰。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蔚蔚,不像其他人叫她蔚麼了。蔚蔚,好親暱的呼喚。

  那一年,即使貴媛安不在府邸,貴蔚還是過得很充實,很幸福。

  她忘了,名義上,貴媛安是她的大哥,她是他的妹妹。

  然後,當他功成名就的回來時,他與一名女子成親了,這個女子是可以為濤瀾侯家帶來利益的人,是主母朱麗氏親自挑選的。

  看著主母那精銳的算計眼光,她也在等,自己可以為這個家帶來利益的一天。

  這天,到來了。今天,便是她與那東知院單胡結親的日子。

  今早,她一邊被梳妝打扮,一邊被教導,該如何在這樣大的禮儀場合上表現得宜。她知道,在整場宴席上,最高潮的便是那場「謝親儀」,她與單胡將在眾目睽睽之下,向雙方的父母下跪拜謝他們的養育之恩。禁國貴為重禮之邦,越是位高權重者,更該執守禮教,作為天下楷模。因此這三跪九叩之禮,是絕對不可馬虎的。

  可是,貴蔚好排斥。因為,一旦跪下去,她與貴媛安……

  就真的只能是兄妹了。

  可是,他們不當兄妹,只會讓貴媛安留下惡臭的名聲。

  主母說……

  妳那點心思,我還猜不著嗎?

  看看德清氏,她能為濤瀾侯家帶來什麼。再看看妳自己,能為這個家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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