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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子玨    


  張培湮跟著熱心的農場主人踏進園中,聽他口沫橫飛地介紹,目光仍忍不住追隨蔡成寰駐足在園中的背影,莫名的,胸口竟湧起一陣酸楚。

  他自己可能都沒有察覺到,他是用多麼溫柔的目光在凝視著一群群飛舞的蝴蝶,說不定他仍不自覺地跟著父親的腳步,在刻意忙碌的生活中找出閒暇時間,接納了DNA當中烙印的宿命。

  她走到他身邊,輕聲問:「蔡成寰,你怕不怕?」

  面對他疑惑的表情,她接著說:「我的家庭背景不大好,很複雜,你不怕我們的孩子是個『壞種』?」

  他的眼色瞬間黯了下來。

  「你是你,你的爸媽是你的爸媽,小孩是小孩,不要混為一談。」

  「你可能不懂,我從小就告訴我自己要戰勝遺傳,要戰勝我的不良基因。」

  他忍俊不禁,笑了,她的表情倒是很嚴肅。

  「好笑嗎?如果從小在你身邊的大人天天說你不應該出生,你將來會跟你媽媽一樣下賤,跟你爸爸一樣沒用,是個毒蟲,你能毫不在乎的笑出來嗎?」

  蔡成寰凝視著她。奇怪?他喜歡這個假面心機女每次吐露真心話的樣子,雖然這種時刻很稀少,彷彿只有幾分鐘的日落時分,得好好珍惜,但他很高興她願意在他面前露出這短短幾分鐘的真我,讓他看見她的真性情。

  就好像他對她而言是特別的,不只是一台提款機,更不是她虛與委蛇、敷衍應付的陌生人。

  他上前摸摸她的肚子,裝出一副無辜樣貌,開口問:「幾個月了?」

  她愣住,不加思索地回:「六個月。」他不是上星期才陪她去做過產檢?

  他點點頭,語帶譏諷:「你不覺得現在才來警告我遺傳問題有點太晚了嗎?」接著,他挑眉一笑,灑脫地說:「不用打預防針,我很清楚我跟什麼樣的女人生小孩,」他頓了頓,難得誠懇地直望著她的眼睛。

  「我不後悔。」

  張培湮呼吸一窒,胸口瞬間漲滿熱潮。

  這個男人講話從來不好聽,尖酸刻薄又愛損人,可此時此刻,她很慶幸他認識的是真正的她,而且他接受這一點,不試著去改變她、要她配合他。

  至少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可以接納全部的她,不必在他面前演戲,她是什麼樣的人,就是什麼樣的人;他知道她很自私,很愛錢,很拜金,就是這樣。

  曾經,她做過無數的貴婦夢,渴望有個男人能拯救她,帶她脫離總是為錢煩惱的窘況,可骨子裡她從沒有把握自己可以始終如一地扮演好那個男人渴望的妻子形象,她一心只想撈一票就跑,騙到錢就趕快想辦法離婚。

  這是她初次意識到,或許她有辦法和一個男人建立長久的關係。

  這會不會只是她的錯覺?

  別忘了,等孩子出生我跟他就會離婚。

  她提醒自己,卻不禁脫口而出:「孩子不知道會比較像我,還是像你?」說出口的瞬間,她猛然回想起蔡成寰也曾問過她類似的問題。

  難道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蔡成寰似乎並不介意,歪了歪頭,坦率地回應她:「以生物學觀點,是一半一半。」

  她白他一眼。「你真不浪漫。」

  「我就是這樣。」他聳聳肩。

  「我知道。」她撇撇嘴。

  「你卻沒有離開。」他覷著她,挑一下唇角,笑容別有深意。

  她沉默了。

  正值日落時分,在璀璨的橘色光芒照射之下,山林溪谷彷彿變成一座金色堡壘,耀眼壯麗,然而就在短短幾分鐘後,黑夜驟降,遠方可見天空閃爍著第一顆星星。

  她屏息,享受這美好時分。

  有些事沒經歷過,沒有親眼目睹,很難想像其中的美好。

  而有些人沒有真正相處過,無法判斷到底是喜歡或討厭。

  張培湮對自己的「假丈夫」感覺很矛盾,有時很討厭,有時似乎又喜歡他陪在身邊,可她不願去細想這樣的矛盾代表什麼。

  反正遲早要離婚,她再度提醒自己,可別陷太深。

  「哈啾。」張培湮突然打個噴嚏,摸摸手臂,覺得自己穿無袖的洋裝有點冷,山上的氣候像變臉,一下子就換個樣子。

  蔡成寰斜眼睨著她。

  「都當媽媽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孕婦要是感冒就慘了。

  她噘嘴反駁:「你也不像個爸爸。」最好他有資格說她啦。

  他微微一笑,沒跟她爭論,將自己身上穿的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現在像了嗎?」

  他的口氣像是調笑,卻又帶著無盡的溫柔,這樣有意無意的舉動讓人無法不浮想連篇。

  她凝睇著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拉緊了外套。

  她不願多想。

  蔡成寰注意到她的動作。

  盯著她嬌小的身子,似乎更顯單薄了,一點都沒有因為懷孕而健壯點,怎麼補都補不胖,真麻煩。

  他想抱住她,又忍了下來。

  這是初次他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一個女人。

  是因為他很在乎她嗎?他暗忖,他對女人何嘗有過顧忌?

  像是為了否定自己對她的在意,蔡成寰忽地一把將她的身軀摟進懷裡,讓她貼著他溫熱的胸膛。

  她是如此小巧柔弱,令他油然產生一股衝動想好好保護她,將她護在自己有力的雙臂裡。

  張培湮無法動彈,更不知所措,他這樣的舉動是什麼意思?

  面對她驚訝的表情,他故做淡然地說:「我怕你冷到,感冒會害孩子生病,沒有其它的意思。」

  這話如同一大桶冷水從張培湮頭上淋下,她一時幾乎承受不了,用力掙脫開來,撇過臉,倔強地說:「我沒離開你只是因為時間還沒到,沒有其它的意思。」

  「我知道。」

  蔡成寰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為何待在他身邊,可這回應裡竟然洩露出一絲絲苦澀的惋惜。

  他竟然對她產生期待,會不會太傻了點?

  他身旁的女人來來去去,都是過客,她們離開他時他幾乎沒有感覺。

  而她,卻不知不覺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介意她終會離開,因為他在乎她。

  這樣一個特別的存在,卻是來自一個拜金女——一個將他當成鈔票、當成提款機的女人。

  而她不是其他人,是他的妻子。

  這是多麼悲哀的體認。

  ***

  「你是孕婦,怎麼老愛跑來跑去?」

  「我就是閒不下來嘛。」

  第8章(2)

  張培湮應該是蔡成寰印象中最愛動的孕婦,不過,她算是他唯一認真觀察過的孕婦,或許也是他唯一關心、真誠對待的女人。

  他從不缺女人,可能因此也不懂得珍惜,她們的離開從來沒有傷害過他,他不難過,甚至覺得這樣也好,少了一個麻煩。

  他很冷血,也許;他沒感情難相處,也許;最匪夷所思的是,像他這樣的男人,尖酸刻薄又難搞,身邊卻從沒缺過女人。

  要感謝父母親幫他生了一副漂亮的皮囊?還是,感謝他們給了他豐厚的身家背景?

  這樣就夠了,他甚至不需要付出感情。

  張培湮是不一樣的,他認知到這一點,不只因為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懷的是他的孩子;而是這是第一次他願意有耐心地和一個女人相處,和她生活,容忍她偶爾愚蠢的行徑,可以冷言冷語地嘲諷她,她也可以冷言冷語地諷刺回來,他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曾經以為自己無法忍受和任何人長期生活互動,同樣也沒人能忍受和他長期相處,卻不知不覺開始寵愛她讓著她,這真是從未有過的奧妙心情。

  她在醫院生下他們的兒子那一刻,他外婆莎賓娜全程跟隨,還拍下影片紀念。他默默跟著,初次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不知所措,至今還不敢置信一個新生命就這樣誕生,和他有著深深的血緣羈絆。

  我可以當一個好丈夫嗎?我可以成為一個好爸爸嗎?

  一個接著一個問題竄進腦海裡,他困惑,卻沒有答案。

  在一個不正常的家庭長大,從小被父親拋棄的自己,能給別人幸福嗎?能給自己的孩子幸福嗎?

  對於得承擔如此重的責任,他竟然感到害怕。

  「湮湮,恭喜你生了,小孩好漂亮!」

  吳秀美捧著一束花,手上又提著一籃昂貴的水果走進房間內,大包小包的,一看見張培湮就興奮得大叫。

  范筱萍尾隨其後,不斷東張西望,像在觀察這間單人病房的豪華擺設跟環境,不時露出羨慕的眼光。

  「身體還好嗎?我看你都沒怎麼胖。喏,我還特地熬了雞湯給你喝,讓你補一補。」吳秀美熱烈地繼續說著,還真把一鍋雞湯擺在桌上,頓時香味四溢。

  范筱萍忍不住笑了出來,躺在床上的張培湮則揚揚眉,直接吐槽:「少來,買現成的吧。」這位好友從不下廚,她老公都比她會做菜。

  「哪是現成的,」吳秀美反駁:「真是自己熬的。其實算是我老公的心血啦,我也有幫忙啊。」

  雖然只幫了幾個小忙,算她一份也沒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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