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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單飛雪    


  夏蓴美乾笑。「謝謝啦,我還不想結婚。」

  「為什麼不想?你已經不小了,要加緊看看,生孩子不能等,年紀大就難生……」

  「阿嬤,我家裡在煮東西,我先走了。」再講下去會作古,變歷史人物化作土。

  豈料她一走出暗處,就撞見張峻赫在那頭抽煙。

  難道方才聊的都被他聽見了?她一陣尷尬,拾級而上,急急返家。

  看她急如逃難,張峻赫不以為然。

  不是朋友嗎?現在連招呼都不打了?果然講義氣。方才撞見時,她眼裡一抹驚慌,想來是怕他了。

  王婆婆這時也從暗處走出來,一看到他,嚇得腳一滑,連同雙手抓著的助步器往後倒。

  張峻赫一把抓住助步器,用力一扯,將王婆婆拉回來,看著她驚恐的臉冷笑。

  「我是有多壞?謝謝你到處幫我宣傳啊。」

  王婆婆打了個寒顫,腳軟無力,就連他離開後她還怕著,癱在原地好一會兒都回不了家。

  ***

  時而斷斷續續的大雨漸漸停歇,天氣一日熱過一日,暑氣逼近。

  這日從清晨開始,山城住戶們很不安寧。

  屋內的「老灰阿」們、在屋外呆坐的「老灰阿」們,以及一群阿嬤們全都聞到了。

  是誰?

  是誰這樣折磨人?

  是誰在烹煮香噴噴的菜?

  先是炸魚的香氣,接著是紅燒的醬甜味,一陣陣、一波波,攻得這群「老灰阿」無處躲藏,只能聞著味道肖想,饞得人心慌。

  有的開窗嗅聞,有的開門探尋,有的站到石階上好奇張望,互相探聽。

  「你有聞到嗎?」

  「是阿梅在煮嗎?」

  「不是我啦!我腿不行,又沒去買菜!」阿梅從屋內吼。

  「還是阿土在煮?」

  阿土扶著腰走出家門。「上次把腰摔斷了,袂堪(站著)煮咧!」

  莫怪「老灰阿」們大驚小怪,這群形同被兒女放生、病歪歪的傢伙,好一點的靠外傭亂煮應付,差一點的啃餅乾果腹,有的靠自己曬的醃菜配粥吃,只因下山去街上買菜不方便,站著煮又沒力氣,結果全活得亂七八糟,營養不良快GG。

  大家站到屋外討論香氣從哪裡飄出來?猜是什麼菜?又是誰做的?

  終於,有人開門走出來,手裡端著托盤,上頭是一碗白飯和一碟菜,散發出香味。

  大家紛紛瞪大眼睛追著飯菜去處,恨不得用眼代替嘴吃掉。

  「夏小姐,原來是你在煮喔?」

  「你要端去哪裡?是要去土地公廟拜拜嗎?」

  「你煮那個是什麼?好香啊!」

  這些貌似熱情親切的「老灰阿」們慇勤問候,都想分來吃,可夏蓴美微笑不答,直接走到那扇緊閉的門前,站在那個被大家嫌棄的張壞人家外頭。

  難道她是要做給……「老灰阿」們瞪直眼睛。

  每個人幾乎都警告過她要提防張峻赫,可夏小姐不識好歹,還做菜給他吃?夏蓴美無視許多如芒刺在背的目光,伸手敲敲門。

  張峻赫推開門,就見屋外陽光普照,夏小姐捧高托盤,燦爛一笑。

  「登愣——蔥烤鯽魚。」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說到要做到,她沒忘記。

  因為太意外,張峻赫罕見地呆住了。

  還以為她被挑釁後會避開他,誰知她竟然……

  「你不是要吃蔥烤鯽魚?就是這個啊,拿去。」她對他道。

  「老灰阿」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看吧,淫蕩的女人正在勾引邪惡的壞人,物以類聚。

  見她笑容可掬地站在他這邊,張峻赫的心臟像被掐住。他看向那邊石階上的老鄰居們,那些愛批評他的、講他是非的、猜他是變態的全看著這一幕,她此舉無異是公然背叛他們,與他交好。

  這女人實在……比他更不可預測啊!

  「喂,我手好酸,再站下去菜就冷了,你不吃嗎?」夏蓴美用手肘頂開他,端著托盤進屋。

  張峻赫瞪向那群老人。

  「老灰阿」們接收到他的目光,嚇得立刻撤離。

  於是,外頭終於淨空了。

  ***

  地上鋪著織毯,中央放了一張矮桌,他們隔桌對坐。

  張峻赫用筷子戳一戳魚肉,軟度夠;又捧起碟子聞一聞,味道也對。

  夏蓴美雙手托著臉,等他評監。

  終於,他挾起一塊魚肉放在白飯上,扒入嘴裡——

  魚骨酥軟,入口即化,入口先甜再鹹後酸,他咀嚼後吞下,豎起拇指。

  「厲害。」就是這味道,甜卻不膩,真功夫也。

  「廢話,我是廚師啊!」她得意,絕不告訴他此刻家中廚房有一鍋煮壞的魚。這是她初次試做這道功夫菜,為了這道菜,清晨就到市區大市場挑選帶卵鯽魚,還要先將魚兒泡醋,讓骨頭軟化,過程費工,除了要泡要炸,最後還要用細火慢煨,從早忙到午間,重煮了三回才抓住訣竅。

  此時見他稱讚,她太有成就感,連苦都忘了,一直笑咪咪。

  張峻赫吃著飯,除了甜鹹的菜餚香,還隱約聞到某種類似花草的芬芳,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他暗自奇怪,蔚師做菜免不了沾染油漬及各種蔥蒜味,通常做完飯菜,掌廚的人頭髮油、皮膚膩,身體混著各種煙熏炒炸味和汗水,可夏蓴美坐在那兒看他吃飯,身上罩著一件寬領的粉黃T恤,微鬈的發乾淨蓬鬆,臉色明亮潔淨,還散發芬芳的花草味,再襯著一臉笑意,還有飽滿如月的額……

  他雖不動聲色,體內卻騷動著,有股衝動想把她按倒在地,沉重而徹底地浸潤在那片香軟柔美裡……

  殊不知教張峻赫暗自驚艷的花草香,亦是夏蓴美最愛的氣味啊!

  身為廚師,免不了要跟廚房各種氣味作伴,因此她最注重清潔,每次做完飯菜、大汗淋漓後,最享受的就是洗個香噴噴的澡,好過癮。

  對凡事講究實用的夏蓴美而言,早已試過無數種沐浴乳,最後唯一鍾愛的,是一顆七十元、有帆船標誌的印度草本皂「Medimix」,尤其是深綠色經典款,洗髮、洗臉、洗身體,洗淨力超強,香氣天然又持久,洗完後皮膚清爽。

  它的氣味讓嗅覺好過狗的她只要一聞到就心花怒放,感覺很療愈。

  而她這會兒在張峻赫眼中,亦是如花般療愈的存在。

  當她托著臉、笑咪咪看他吃飯,或傾斜身子和他說話時,寬大衣領會因她移動而微露半個肩頭,這不經意的性感也教他心花怒放。

  「你為什麼想吃這個?」她問張峻赫。

  「好吃啊,這菜也不是那麼容易吃到。」這是去世的養父最拿手的菜,不過他沒說。

  「既然愛吃,可以學著做。」

  「如果都自己煮,大家還要廚師幹麼?」

  也是。她笑了,看他慢條斯理地吃光魚肉和白飯,享用完畢後,他從長椅底下拉出一隻灰色小炭爐,又到蔚房拎出一隻鐵壺。

  鐵壺老舊,傷處頗多,壺面佈滿凹痕,別有一番古意。

  「喝茶吧。」他在爐內置炭,生火,擱上鐵壺,接著又探至窗外,扭開屋牆嵌著的水管。

  「你家水管裝在這裡?」

  「嗯,是山泉水,從上頭山壁拉管線過來的,用山泉水泡茶最好。」他屋外窗下、廚房後院、廁所裡頭都是自己架水管的。

  豈有此理,我家都沒有。夏蓴美好嫉妒。

  他家處處有驚喜,她見他又拉開書桌抽屜,拿出手掌大小的迷你茶壺,壺身是暗赭色,油亮亮的。

  「這個漂亮。」她驚歎。

  「當然,養很久了。」

  「這也要養嗎?」說得好像寵物一樣。

  「養過的茶壺拿來泡茶,滋味最好。」

  「哦……」夏蓴美微笑。他這人深藏不露,如有十八般武藝,既能當坐騎,又會治筋骨,甚至懂茶藝,真乃山中破爛處一朵奇葩也。

  他再拿出裝茶的鐵罐,傾入茶葉,澆灌沸水,頓時香氣四溢。

  「這茶壺是怎麼養的?」

  「很多方式,有的用茶水養,有的用乾布擦,像這樣泡茶時趁著壺熱,先用濕布揩過,再像這樣用乾布擦拭,久了茶壺自亮。」

  夏蓴美瞧得興致盎然。這小陶壺就這麼被養得熠熠油亮,被愛過的物件,自帶獨特氣質。

  「我懂,就像我也養鍋。」她點頭。搬家時啥都能捨棄,就她常用的鑄鐵鍋們全部扛來。

  茶泡好了,一人一杯。

  「這是烏龍茶。」他道。

  「很香。」茶水漫齒間,嚥了暖肚腹,霎時她神清氣爽,昏沉頓散。「我之前都買飲料店的茶。」香也是香,但沒這種瞬醒的感動。

  第8章(2)

  窗外有陽光,屋內有茶香,多愜意。

  他們隔桌泡茶,茶煙裊裊,從屋頂瓦片間降下一束光,日光染黃地面。

  「如果下雨怎麼辦?」夏蓴美指了指上頭的裂縫。

  張峻赫指了指靠牆的大傘。

  「你在家撐傘?」

  他賞她一顆白眼,拿傘過來示範給她看。

  首先打開鋁梯架好,站上去,將傘柄穿過磚瓦縫隙,再按下開關。傘張開,遮去,目光,他鬆手,傘面就這樣掛在屋頂上,遮陽也能遮雨。

  「太妙了!」夏蓴美拍手叫好。「你也太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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