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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綠光    


  回程的路上,唐子征拖著牛步,一是新購的推車上頭載了太多貨物,二則因為他心底有事——小佟姊到底是從哪生出錢,買下新推車的?

  他很想問,更想知道那個纏著她的富貴爺到底是怎麼被甩開的,但他真的不敢問,因為他很怕到手的包子會飛了。

  他邊走邊偷覷著杜小佟,但說真的,他跟在小佟姊身邊也有兩年了,依舊難以看透她的心思,至今連瞧她展笑一回都不曾,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臉病了……

  「包子,再看下去,我保證你的包子會飛到餃子的嘴裡。」杜小佟目不斜視地道。

  「怎麼可以?小佟姊明明已經買了不少燒餅要弄給餃子燒餅他們吃了。」要是連他的包子都拿去進貢給那群弟弟,他就哭給她看。

  耍無賴他不是不會,只是年紀稍長,懂羞恥了。

  「誰說燒餅是要給他們吃的?」

  「不然咧?」買了一大袋,不給他們幾個,她是打算要吃到什麼時候?

  兩年前南方昆陽城大旱,他的爹娘和村裡幾戶人家舉家北遷,豈料卻在半路遇到山賊,大人們都死了,就只剩下他們幾個娃。其中以他年紀最長,就算不是親兄弟,他也得負起責任帶著他們一起往北走,豈料世態炎涼,人心涼薄,無人對他們伸出援手,眼見就要凍死餓死在京城時,小佟姊出現了。

  她拉著一輛小推車經過他們面前,那時他已經餓得說不出話,懷裡抱了一個,身旁挨了兩個,心想那些穿得一身富貴錦裘的人家都沒停下腳步,遑論這個連件裘衣都沒得穿的姊姊。

  但是,她停下來了,只問:「你想吃什麼?」

  「……包子。」雖是怔愣不已,但他還是顫著聲說了。

  而挨著他的幾個鄰居弟弟也跟著啟口,「餃子」、「燒餅」、「油條」那時他們真的好傻好天真,未料到這當頭說出的話,他日成了他們的小名。

  小佟姊不由分說地將他們給抱到推車上,推到一家小食堂前,買了他們要的東西,塞到他們手中,他們幾個孩子簡直像是餓死鬼般地啃,壓根不管會噎著。

  待他們兩手空空,手中隨即又被塞進熱呼呼的熱食,也不知道是太燙還是太渴,他們是吃著熱食拌著淚,而淚眼模糊中,小佟姊的神情未變,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他們,未等他開口,她已搶先道:「我的屋子不大,但住上你們幾個還夠……跟不跟?」

  望著她淡然神情,他想也沒想地道:「跟!」天曉得他們已經多久不曾住過屋子吃過熱食了,哪怕她是專吃小孩的山鬼,他們也跟。

  第2章(2)

  就這樣,他們被帶回了啟德鎮。

  如他所料,小佟姊家裡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甚至談不上小康,就一幢小屋,伸展出東西耳房,家裡還有個銀喜姊。

  銀喜姊比小佟姊討喜多了,笑臉多,嗓音也溫柔,但是他深信小佟姊不過是生性淡漠,內心是善良的,要不撿他們幾個不事生產的娃能做什麼?最小的鄰家小弟也不過才四歲,連話都說得不是挺清楚的。

  但,他錯了!翌日一早睡得暖暖的他們就從被窩給挖出,像趕鴨子地趕著他們到田里幹活。天曉得他們才多大的孩子,那時他也不過才十歲大而已,在寒凍的天候裡下田,簡直就是要他們的命。

  「想留下來,就得要幹活,不幹活的全都給我離開。」

  他不敢相信小侈姊竟吐得出這種話……他們還是孩子,他們……

  「我六歲時就已經在田里忙活了。」小佟姊好似讀出他的不滿,低聲警告著。「再說一次,想留下來的就得幹活,想活下去就得想辦法養活自己。」

  他張了張口,最終還是認命地帶著幾個娃兒一起下田,跟著她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過了兩年,這田里的活,他幾乎都學會了,也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

  「要想事情無所謂,但走快一點,快下雨了。」杜小佟看著遠方的烏雲逼近,跟著加快腳步。

  唐子征應了聲跟上。儘管她步伐不大,腳步也不趕,但唐子征想跟上她的腳步就是得要小跑步,明明他去年就長得比她還高了,但就是無法像她每個腳步都踏得那般穩走得那般快。

  再說下雨……就在他抬眼望去時,已經有雨點打上他的頰,他暗叫不妙。

  雖說時節已入春,但乍暖還寒,氣候說變就變,昨兒個還暖得緊,今兒個出門就得多搭件襖子,這當頭再下雨,別說受凍,就怕這些新購的農具也會跟著淋濕。

  「小包子,動作快!」杜小傳走到他身旁,跟著一起推車。

  唐子征應了聲,奮力地推著推車,但出了南城門的路,實是崎嶇不平、碎石密佈,尤其這條路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路,地上早已經被刮出深深的車痕,輪子要是陷進車痕裡,想推出真的得多使一把力,問題是,這雨來得兇猛,沒一會兒襖子已經半濕,推車握柄濕滑難持,路變得更加泥濘難行——

  「真教人看不下去。」

  正當唐子征手忙腳亂之際,後頭傳來半熟半陌生的嗓音,還沒來得及回頭,推車已經被搶,他正要斥責,就瞧見那身熟悉的錦袍繡裘。

  「帶路!」藺仲勳沒好氣地喊道。

  唐子征不禁看了杜小佟一眼,只見她如往常面無波瀾,垂睫思索不過須臾,便道:「包子,帶路!」

  「好。」應了聲,唐子征就走在最前頭,正要引路時,卻聽見她難得的驚呼聲,回頭望去,竟見她被男人單臂抱起,一把擱在推車上頭。

  他呆了下,一時間猜不透這男人究竟是惡是善,不知道該如何時——

  「帶路!」藺仲勳不耐吼道。

  唐子征下意識地看了杜小佟一眼,猜想這男人沒惡意,許是想推著小佟姊走而已,於是便在前引路。

  豈料男人推著推車竟還跑得比他快,不住地咆哮要他帶路。

  他也想帶路啊,可問題是他跑得比他還快!

  就這樣,唐子怔一路從城南門外被罵回了啟德鎮的家門前。

  門前,銀喜正朝外張望著,瞥見有人推著推車火速地朝這兒過來,定睛一瞧,發現坐在推車上的不是別人,而是杜小佟,跑在一旁的則是唐子征,她趕忙打起油傘踏出門外。

  「小佟姊,這是……」銀喜話未盡,硬是被一把不客氣的沉嗓打斷。

  「滾開!」藺仲勳俊魅面容滿是不耐的肅殺之氣。

  銀喜嚇得趕忙往旁一退,就見他推著車衝進屋內,單手把杜小佟給抱下推車,隨即又把推車推到屋廊上。

  「這……」銀喜尚在錯愕之中,耳邊聽見喘息聲,不由側眼望去——「包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我……」

  見他上氣不接下氣,稚氣面容不見紅暈,反倒是蒼白得緊,她趕忙替他拍拍背,順順氣。「先進裡頭再說,總不好讓小佟姊和那男人獨處。」

  待他氣順些,銀喜一手撐傘,一手拉著他往回走,兩人才踏進屋內,就見屋廊底下,兩人對峙著。

  「謝謝你,你可以走了。」杜小佟渾身淌著水滴,凍得直打顫,但還是執意先攆走他再更衣。

  藺仲勳笑瞇魅眸,俯視著她。「姑娘,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這可真有趣了,他頭一次遇見如此迫不及待想甩開他的人。

  在宮中,只有三種人:一種是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但這種人大致上都已經不在人世;第二種則是對他極盡奉承諂媚,而這種人基本上他只留下一部分玩弄;而最後一種人,就是像單厄離那種愚忠到他已經捨不得再傷害的呆子。

  綜觀這三種人,就是沒有一個急著想要將他丟到一旁,甚至還愚蠢地開一兩銀的價將他賣到倌館……如此有趣的姑娘,錯過她,恐怕不會再有下一個。

  再者,他想接近她,想從她身上解開己身的謎。

  「爺兒非客。」杜小佟就站在廳堂前,嬌小的身軀傲立著,不容他放肆。

  如果可以,她壓根不想與他搭上關係,但是方才大雨來得兇猛,包子年紀尚輕,新購的推車對他而言太沉,泥濘路又難行,才會不得不倚靠他,但儘管如此,並不代表她就得忍受他踏進她的屋子裡。

  這個男人無賴得近乎野蠻,對她,對屋子裡的孩子們來說,他是危險的。

  「好,就算我不是客人,但至少我幫過你,如今換你幫我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

  剛出南城門,就瞧見他倆的身影,他自然要趁這當頭幫點忙,撈點好處。

  「銀喜,給這位爺倒杯熱茶,要包子先到裡頭換衣衫。」杜小佟目不斜視地道,水眸從頭到尾都鎖著藺仲勳,彷彿他是打哪來的凶禽猛獸。

  銀喜猶豫了下,還是先拉著包子進屋,再去準備熱茶。

  「一杯熱茶可值一兩銀?」藺仲勳皮笑肉不笑地道,她臉色蒼白,就連唇色也泛白得嚇人,渾身顫個不停……望著她腳邊滴成一片的水窪,他真是佩服她。抖啊,繼續抖,他要瞧她還能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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