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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綠痕 她側過臉龐瞧了瞧,果然在不遠處看見花叔與花嬸又再次偷偷跟在後頭,而兩人臉上都帶著鼓勵的笑意。 她深吸了口氣,「我再去試試。」 「嗯。」 按著項南給的店名和地址,稍稍冷靜下來的蘇默一路向人打探問路,在大道和小巷中來回穿梭。 當她終於買好那些指定的特產,兩手拎著大包小包打算走回原處時,一轉身,即迎上了四下朝她投來的眾多目光,她低首瞧著自己,這才發現自己現下有多醒目。 「姑娘?」沐策在她久久不動時,擔心地走至她的身旁問。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們在瞧我……」 「那就對他們笑吧,誰瞧你,你就對誰笑。」沐策想了想,還是不打算伸出援手。 「笑?」 「嗯,笑得愈甜愈好。」關於這點,他是很有把握的,因他也曾被她那笑勾得差點回不了魂。 蘇默半信半疑地轉過頭去,硬著頭皮對著幾個直打量著她的路人緩緩漾出一笑,在他們愣了愣後,她試著放鬆全身緊繃的肌肉,誠心誠意地對他們亮出她在桃花山上時常可見到的笑饜。 半晌過後,她止不住地睜大了眼,因回報她的,既不是鄙夷輕慢的眼神,也不是偶爾可見的同情,他們竟也對她笑了? 此刻那些路人面上靦腆的笑意,在她眼中看來,就像深秋重雲密佈的天際裡,一束束羞澀示人的陽光,那份暖意,不但珍貴,還一下子趕走了她遍身的寒冷。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三姑娘可明白?」沐策邊說邊取走她手邊一半的東西,微笑地向她示意繼續前行。 蘇默按下滿腔激越的心緒,不讓它在面上顯山露水,她朝他重重一點頭,再次邁開了步子。 當他倆回到別邸前,天色已逐漸暗了下來,項南在接過一大堆特產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蘇默的神色。 「如何?」好像臉不似昨日那麼白了,看樣子是又有進步了。 她揚起唇角,「我很好。」 「沒逞強?」花叔不放心拉過她一手,小心地診起她的脈。 「真沒逞強,這回我沒兩眼發黑也沒喘。」她的害怕,她的心結,總有天她會自己跨過去的。 花嬸忍不住想拭淚,「姑娘已做得很好了……」 「待會兒就要用膳了,表舅公你們先去梳洗一下吧。」腹中早就餓得咕咕叫的項南,領著他們往自家別邸走。 早就看出她不對勁之處的沐策,在進了別邸領她到了她的房裡後,只是關上了房門站在房內並未離去。 「娘子啊娘子。」他朝一直面向著角落的她低喚。 「嗯?」 他伸長了兩臂,對她敞開了他的懷抱,「別再忍了,有我在這,你想做什麼都行。」 蘇默一怔,而後毫不遲疑地撲進他的懷裡,感覺他的體溫燙熱了她的面頰時,也同時溫熱了她的眼眶。 勾曳而出的淚水,一下子即濡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自在街上就一直忍耐著的她,禁不住回想起自小以來的種種過往,那些怨尤的,委屈的,不甘的,憤怒的,曾咬牙忍著的,以及今日所見的一切……突然間,她覺得她厚實的心牆好似崩塌了一角,只因為在回來的一路上,那些路人所給她的過於和善的笑意。 伴隨著不受控制的眼淚,那些曾經刮也刮不去、拋也拋不掉的陳傷,好像,也隨著她的淚水悄悄流盡了…… 也不知她究竟哭了多久,待蘇默回過神來,天色早就黑了,外頭廊上的腳步聲來來去去,卻也無人停下敲門打擾。 她拭淨了面上的淚水,穩定下情緒後,仰首看向一直默默陪伴著的沐策。 「長工啊長工。」 「嗯?」他以指輕撫著她有些紅腫的眼眶。 「姑娘想回家。」她很想就這麼賴在他的懷裡一步也不要再動了,她一點也不想去雲京面對那些麻煩的人與事。 「待事情都辦妥了,咱們就回家。」 「可我爹要我嫁人。」她有些不安地蹙著眉,也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 「放心。」沐策自信十足地摟她入懷,「你這盆花不會長腳跑了的。」 她已經很想跑了。 *** 抵達位在雲京中的蘇府當日,才下了馬車被人領到了正廳不久,蘇默環顧著四周就站在邊上圍觀的蘇府奴僕們,隨即認出了不少熟面扎,而那些面孔,曾在她小時候令她印象十分深刻過。 站在廳中聆聽著紛至沓來的竊竊私語,蘇默索性閉上眼回想著沐策的臉龐,並在嘴邊輕聲低喃。 「蘿蔔蘿蔔蘿蔔……」 站在她身旁的花嬸忍不住問:「姑娘,你在說什麼?」 「沒事,我唸咒。」她家長工說了,此乃沐氏名咒保證管用。 等了好陣子,蘇府的當家主母總算是現身了。 蘇默睜開眼,再次見到坐在主位上的那張臉龐後,出乎她意外的,她竟發現自己此刻無悲也無喜。 回溯起記憶的源頭,在那時光的長河裡,蘇默對於眼前的這名蘇夫人,其實並沒有什麼恨,雖說她的腳是因蘇夫人而殘這點沒錯,說到底,蘇夫人也就是恨她身為外室的娘親,為人子女的她沒處躲,也只能代母生生受著這份恨意了。 因此她將這跛了的右腳當作償還的代價,每每心頭難過時,她就會告訴自己,這樣也好,至少母業子還,這下兩不相欠了。 在蘇府裡,雖說她爹終究還是認了她,表面上也給了她一個蘇三姑娘的名分,可私底下,她自小就在下人堆裡長大,衣食住行用度,也都與下人相同,與他們的不同之處,就只是她姓蘇罷了。 長久以來,在這對蘇氏夫妻的眼中,她就是個下人般的存在,倘若蘇二娘沒將她給送至桃花山上,或許她這輩子,就會一直待在蘇府的廚房裡當個廚娘,或是被發配到自家藥鋪裡當個捉藥的僱員。 既然他們皆將她當成下人看待,那麼,她就將他們當成僱用她的東家視之吧,也不知怎地,當她這麼想時,一直沉在她心頭的那個擔子,就似解開了禁錮般,反而令她覺得輕鬆多了。 沐策在家破人亡後,能對往事舉重若輕,她又為何不能?再怎麼說,眼前的事都是上一代的恩怨所引起,真與她無關,她何以不能輕輕地將它放下,再跳出這個永無寧日的圈子去?她實在是不想再與他們,也不想和那些陳年舊事攪和下去了。 一鼓作氣向她說明了與九王爺府上下人結親之事後,坐在廳上的蘇夫人輕輕擱下手中的茶碗,有些不解地看著站在廳中的蘇默。 令日一見,蘇默不再似從前般,見了人總像只受驚的兔子躲躲藏藏,相反的,這回她像棵新生的小樹筆直地站著。 一開始時她還能正眼看人,面上儘是寫著恭謹,可沒過多久,她就開始很明顯地走神,走神後不多會兒,她又接著兩眼頻轉,左看看右瞧瞧,最後她索性望著頭頂上的廳堂橫樑發呆,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就像是不小心走錯了什麼地方。 蘇夫人忍不住出聲問著不知種游到哪去了的她。 「我說的你究竟聽見了沒?」 「聽見了。」蘇默自無邊的漫想中勉強拉回神,定了定眼後,才看向這位也曾是她心結之一的人。 蘇夫人揚手一揮,「那你就等著出閣吧,王府那方面日前已派人來下了聘。」 「我不嫁。」她站直了身子,坦然將話說出口後,忽然覺得以往曾讓她覺得難堪的往事,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存在。 既然親情強求不來,那她就當自個兒是下人吧,在蘇府當了那麼多年的下人,她也從沒領過什麼月錢,如今她也看開了,她決定就開革這位老看她不順眼的東家,帶著一家老小自立門戶去。 從沒想過個性溫順的她竟會反抗,蘇夫人難以置信地問。 「你說什麼?」 「我非有價之物,不賣亦不嫁。」蘇默微笑地看著她驚愕的神色。 「你……」 她從容地再道,「這婚事我是不會從的,若夫人您真嫌我礙眼,那將我逐出蘇府從此斷絕往來就是,嫁人為妾這一事,真不可能。」 「夫人!」花嬸趕在氣抖的蘇夫人發作前急著搶先開口,「小姐一路奔波也著實累了,依我看今日就先到此為止吧。」 蘇夫人再三瞪了瞪蘇默那副打定主意的模樣,滿心憤懣之餘,抬手指示著身旁的伴婦。 「將她關在後院的小房裡,待她哪時改變心意再放她出來!」 對於這個下場,蘇默並不意外,因此當她獨自一人被送至後院的一座小房,環顧著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的環境時,她反倒覺得有種放鬆感,至少,她不必繼續與外頭的人們處在一塊,再時不時地念起沐氏名咒。 當她點亮房裡的燭光時,一道柔和的男音忽地在她身後響起。 |